壹佰壹拾捌 争奈世人多聚散频祝愿如花似叶长相见。

那声音不再回答,我顺势将指甲软软插入光洁月盘之中,感受到被一团一团的月华温柔包裹,喉中被堵耶的冷薄气体也缓缓吐出。

江迟这副凡人的壳子太麻烦。我手腕上的牡丹不见,腰后脊的火精也不在,被困在这虚无的幻境之中好似轻易便能被擒住。

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一直想不明白。

设这一切的纵局,调动四方微妙平衡,甚至能纵容跋扈的鼓止住太阳正常升落,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唤动烛龙,摧毁我的意志?

那月亮窈软,盈轻的仿若仅仅是一口清气,珠白萦银猛然迸裂陷成一片银泽漩涡,将我发烂的指尖温柔吞噬。

好奇怪。我微微瞠然,似乎太阳月亮都与毕方的血脉有关系。

但我如今要想的是如何出去。这里是挺宽空,可都是如一的雪白,唯有月盘周身微微散发碎银光芒,望不见虚空幻境的天有几丈。

想起苏念烟,我唇下齿间狼狈吞咽一抹苦涩,也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

江宴如果伤好,那么她必然是要去无量海的。无量海之下的太阳缓缓升起,太阳背后有我的东西。那不是讹火,想来应该是法术之类的东西。

如今太阳被迫停滞半空,月亮又在这幻境里,我也出不去。

我只觉得想的脑仁疼,抽了手指头旋即瘫软的半艰难爬起,将半个身子挨到月盘的边缘。

真舒服啊……清清冷冷的,快要被僵掉的血脉缓缓回苏,原本化脓长出细碎黄积液气泡的手指慢慢长出健康的颜色,火红宽摆的端庄女床花宫裙也随靠近月盘而渐渐祛掉血污。

我摸了摸,这身宫裙的料子是上好的蜀绸,针法绵密,但似乎因为放置的过于久,边缘出现褪色的细线毛头。

裙襟向下暗红处,细细捻来还有些许结块碎裂的小渣,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我旋即恍然,大概是上次剖腹喷溅出来的血液。

只是,江迟这副躯壳埋在土里至少也是上百年了,虽然有的地方略显恶心,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没死多久的样子啊?

天帝又想干嘛啊?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一个半残活生生削掉鬼力的我发着呆,身后是柔软如云的月盘。

没有能破解掉的地方。

上次周芙姿的幻境,我好歹还能因为假瑶姬的那句“江迟吞噬金仙”察觉出不对,再在宫内幻境里破解掉那轮月亮,如今呢?

平平凡凡的凡人躯壳,半边的骨头被打碎,动一下都会痛的大喘气。

这好像不是月亮的虚体。我挪动方才已经快好了的手指头,轻轻地抚过光滑月盘,恍惚想起这月盘似乎是太阴掌管。她是在天庭,那没事了。

我不免有些感慨,就为了套一个我,天帝连月亮都搬来了,大手笔嘛。

但我长的又不像冤大头,长的又不晦气,不管是江迟还是苏七那两张相似的脸蛋儿都很讨喜,为什么老是针对我一个呢?

怎么破呢……

好像也只有我身后的这盘月。

伸进去,手指只能摸到冰冰凉凉的脆硬质感,拿出来还能沾到细微荧光的月色,再伸进去,再拿出来,亦是如此。

我望着半只完好的手掌中心亮亮的月点,萧瑟的丧气垂下杵入地面。

可就这一刹那,我手上的月点顿时轰轰烈烈的脱落手掌,在无色之中随着被大力拍击的层层涟漪蹦向更遥远的涟漪。

我望着已经干净的手掌,又看看涟漪。

等等……

我又试着再将手伸进月盘,复而投入看不见的涟漪。那涟漪像水但没有实体,只有被触碰时才会激起点点圈圈,是微微的透明反光。

我想起来个笑话。

说起来还是关于月亮的。

五百猕猴资愚,见月影存于清澈井水之中,误以为月将死,于是悉数相挂倒悬入井打捞。

我望了望月盘。

月亮。

身下看不见的涟漪。

水。

那猴子呢?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下,嘴角抽搐的掩面。

好毒啊。

那半边靠着月盘的身躯渐渐放松,似乎伤痛也随着愈合了起来。我试着动了动,勉强可以抬动手臂。

这月亮是唯一解口。

可是没有水。

我另一侧的身子疼痛的几乎让我麻木,可我没有时间去想,踉跄着起身,但勉强行了几步便不受控的沉重坠向地。

我听见什么东西闷响撕裂掉,粘腻的水声极其细小的流淌。

我抬眼,半边的手臂软绵绵耷在地面,涟漪的回响密密麻麻的,但我感觉不像是它。

似乎是手背的一处老疤裂开,我看见细小的血丝缓慢兀自流淌,沉沉的痛感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十七年,就这副破败的躯壳。

我咬咬牙,想要再起身,但裂骨的疼痛大力袭来扑的我狼狈抽搐,大小密密麻麻的伤痕所带来的痛感反复叠加,几乎要将我送到天上去。

因为踉跄,因为疼痛,我不注意也不屑注意到的东西生长,模糊掉我眼眶。

先是一滴,晕染稀薄开细小血流处的半截,那暗沉的红旋即变成了浅浅红樱,不再随着先前的血液流动。

我蓦的一愣,突然联想到什么,抬动勉强能用的胳膊,颤颤巍巍的将完好指尖对准膊内软白细肉,咬着牙向下狠狠一掐——

仅仅存于肌肤外的痛感。

可这已经足够了。加上我陈年撕扯的旧伤,失去知觉麻木的伤,那泪珠便疯狂向下坠落,逼迫浅浅河流慢慢失色,最后仅仅是边缘淡粉。

真好啊。

我近乎满足的笑着,眼泪还在下坠。

那些泪珠交融,真的激起反复涟漪。

正中央,一角温柔的月盘缓缓现出轮廓。

猴子捞月啊……

我无力的将头埋在光洁地面,大力喘息,止不住的眼泪簌簌般下坠,许久才抬首。

那已经是浅浅的一层银镜,将笼罩半个上空的月盘尽收镜中。

我试着伸手,指尖冰凉的抚摸轮廓,惴惴不安之中又带一丝疯狂的窃喜,宛若旅人抓到了绿洲。

那里,冷冰冰的属感,我所能注视到的月亮正在温柔缩小,它身后的虚白也在一丝一丝的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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