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六十三章

来的一路上秦非明胡思乱想很多,走到星宗山下,一切变得简单了。他将从前颢天玄宿给他的令牌交给星河划界山下的弟子,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也许颢天玄宿已经睡着了,但他可以等,等到天亮。因为来都来了,来之前有再多的猜测,现在只剩下要如何解释一番,交代一些他本该在离开前交代的事情——但那些事情,最后都被秦非明抹去了。

他决定说实话。

颢天玄宿会理解他的实话,就像从前理解他的言不由衷。如果这时候还要从一开始的步调来走,他会失望,失望于自己,颢天玄宿也会失望,失望于这么久了,他还要隐瞒一些彼此一目了然的事。

所幸,秦非明很快就等到了人。

夤夜匆匆,颢天玄宿下山时没有惊动别人,尤其师弟丹阳侯。当他看到秦非明站在山下时,掠过了一抹讶异之色。

“颢天玄宿。”秦非明的嗓子是哑的:“你看起来很惊讶。”

颢天玄宿微微侧过身去,山风从他身边吹过,秦非明看出了他无声的失望。是了,这才是该有的反应,秦非明抬手微微覆上了小腹,那里如今已经空了,但他还有残留的感觉,这个习惯一时还没改过去。

“颢天玄宿,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秦非明顿了顿,声音柔缓了一些:“不告而别是我的不对。但我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你一定会喜欢。”

颢天玄宿闭了闭眼睛,那个会让他喜欢的消息,没有带来任何快乐的预期,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秦非明眼底浮起热切,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半年多不见了,颢天玄宿近乎僵硬的不动,秦非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不要怪我,我有我的不得已……等这些事之后,我会好好陪你的。”

“非明,”颢天玄宿缓缓说道:“宁大夫失踪了。”

秦非明在理解了这句话的下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风花雪月的柔软,他抬起了头,沉默之中,颢天玄宿疲惫的叹了口气:“他真的失踪了。丹阳一直以为带走他的人是你。”

“不是!”

颢天玄宿移开了凝视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远处,茫茫山月。秦非明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外面的消息,在补课之前,他先来见了颢天玄宿。缺失了半年,总有些事情会发生变化,可为什么是小宁,为什么又是小宁。

秦非明咬破了舌尖,轻微的痛楚让他冷静下来:“到处都找过了?”

“是。包括宁大夫家中,还有你家中种种。”颢天玄宿淡淡道:“自从你离开后,宁大夫和丹阳起了嫌隙,他也离开了浩星神宫,在丹阳家中居住……有人去了丹阳家中,几句交谈,宁大夫不告而别。正是三日之前的事。”

秦非明摇了摇头,又惊愕道:“三日之前?”

“是。”颢天玄宿道:“如今他临产在即,恐怕十分紧要之时。星宗派出了人手,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你心中可有什么线索?”

秦非明心乱如麻,听到这句话,想了想才道:“小宁一向小心,不可能是有人假扮了我骗走他。也许是有人胁迫他,他不能不离开——丹阳侯没有什么仇家么?”

颢天玄宿没说话,沉默已是一种答案。

秦非明决意忽略这显而易见的不满,他想起了琅函天、黓龙君、还有引而不发的漩涡中的种种,低声道:“当我没说。我去打听,真有消息,自会来找你。”

“非明,”颢天玄宿淡淡道:“那个好消息。”

秦非明转过身来,略一迟疑,他看向月光下朦朦胧胧的人影。颢天玄宿很冷静的等着那个好消息,在他们四目相对之时,秦非明发觉了天元的拒人千里的淡漠,心头一阵发颤,他想起今天夜里本该是为了挽回什么而来,但是一说起小宁的事,他就顾不上了。

“小宁……”

颢天玄宿看着他,心平气和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视线虚空之中游弋着,仿佛并没有看他:“宁大夫没有和丹阳成亲。”

“为什么?!”秦非明控制不住地问下去:“为什么没成亲,他明明……”选择跟丹阳侯走了啊!

“因为他对丹阳说,没见到你,不知你是否平安,他……问心有愧。”颢天玄宿终于浮起苦笑之色,秦非明被这个答案落雷轰鸣,心潮起伏,转过身去,咬了咬唇:“他真这样说么?问心有愧,哈,他又何须有愧,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小宁服下一颗空回响,就不会再被潮期困扰,那时小宁就对西江横棹钟情,喜欢一个和仪,潮期只会成为困扰,小宁一定也很清楚。

但小宁只想不给他添麻烦,只有两颗药,要留给他和无情葬月。后来更不愿意麻烦他去凑齐那些药材,如果那时候自私一点,小宁本不至于遇上那些,真要有愧,也该有愧当初的为人着想。

秦非明说不出来,他看向另一边,那里有离开星宗的路。

“非明。”颢天玄宿静静道:“找到宁大夫,你是否仍要他离开丹阳?”

月光照在了两人之间,秦非明看到了忍耐在颢天玄宿眉梢眼角颤动,他浮起一种难言的荒谬:在这时候,在这一刻,颢天玄宿似乎想通了,再也不想忍耐了。

“和小宁无关,”秦非明声音干涩:“颢天玄宿,我来这里之时,真的只为了见你。”

“见过了吾,告知吾好消息,”颢天玄宿抛弃一切弯弯绕绕,直接切中最弱的一处:“之后,仍是离开?”

秦非明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他转过身去不让颢天玄宿看到这一处痉挛,那样一定很难看,他捂住了脸颊,但就算他露出异样,颢天玄宿也没有再问一句,再说什么。静静弥散的信香不再是那样让人宁静安然,散发着他无法捉在手中的遥远。

“你们互相牵挂,各自担忧,甚至不惜一切……要确认对方的安危。纵然你终于露面,愿意来见吾,也不曾问过这半年来吾如何担忧,只想让吾不再追问。”

“不是……”秦非明狼狈的捂着脸:“我在意!我喜欢的是你!可小宁……小宁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也在意丹阳侯不是么,你也为你师弟不平!为何我们总要为这种事情争执,颢天玄宿,你就不想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好消息么!”

“那就放开手。”颢天玄宿顿了顿,说了下去:“他们要在一起,还是各自分开,你与吾都不该越过界线。宁无忧不是你的负累,你待他如同你要照顾他一生一世,非明,你真认为吾不在意?”

秦非明心里钝痛得厉害,隐隐发作,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好消息不足以让他们之间的隔阂弥平。而颢天玄宿也看懂了,他不打算放手,只要小宁需要,他就打算这一辈子再也不犯下当初的错误,要牢牢看顾了。

那不是爱,不是他对颢天玄宿一见钟情,但那也一样很重要,一样笃定,是他不能放手的一人。

秦非明道:“若放不开呢?”

他看见了颢天玄宿微微惊讶的神色,在颢天玄宿心里,也许,这几句话就能开导他了。秦非明心里一阵轻盈的飘忽,淡淡说了下去:“若主客易位,你师弟是地织,小宁是天元,你会让你师弟嫁给他么?”

颢天玄宿沉默片刻,苦笑道:“这太妄诞。你心中已有成见。”

秦非明转过身去,看向山下,他还要去找到小宁——先要去学宗,黓龙君无人手,最有可能去江山如画身侧谋取助力,小宁的事是不是收到了余波连累,他要找黓龙君和江山如画问清楚。

如果不是与琅函天有关,就只有去三教九流之地打听最近的怪事——秦非明想到这里,微微一怔,视线移到地上微微颤抖的影子,在这一刻,他有了一种预感,也许现在不说出来,迟早有一天,他会觉得后悔。

如果他说出来,至少这一刻,颢天玄宿会跟他一起走。他们中途绕过几个弯,最后还会在一起,在他实现目标之后,颢天玄宿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等他,因为颢天玄宿也一样渴望过他,喜欢过他,情不由己,身不由己。

秦非明又回过头去,余光之中,宽大的衣袖飘忽起来,颢天玄宿站在月光之下,不再如同九天之间的仙人,飘飘然,白玉京,抚顶长生。那人也瘦了,神色多了淡漠,看不出喜悲和心思。

“颢天玄宿,”秦非明想起天元刚才说的话,针刺一样的绵绵密密痛了起来:“和我在一起,你有没有后悔过?”

颢天玄宿一怔,还没有回答,秦非明就如鹰鹞一纵一掠,消失不见了。仿佛那个答案真的说出了口,他必会后悔问出了这个满怀失望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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