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第五十九章

皓苍剑霨一听呆住,深觉这些人都很是古怪,问道:“为何要探讨生魂能否长留人世?七润传薪又是何物?”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秦非明知道梦琼楼不会回答,因为梦琼楼已经说过一遍了。把同一件事解释两遍,或者对一个毫不懂得皮毛之人细细剖析,是梦琼楼这辈子最为深恶痛绝之事。

果然,梦琼楼转过身去,示意的看了一眼秦非明。

秦非明听过这个故事。

今夜,他和学宗派出的人争斗一番,为的是争夺梦琼楼正在制造的傩舞之面,而他之所以争执此物,正是如同“善恶分箫”出自梦琼楼之手,他的“黑泥死假面”一样出自梦琼楼先年所作。梦琼楼如今所制作的傩舞之面,虽是面具,却奔着沟通阴阳、镇魂镇妖、克制魔气而去。

梦琼楼制造的种种,都会流散他处,自己并不留下。

但据梦琼楼所说,制作此等绝妙器具,与天地交流沟通,到最后完成之时犹如惊动鬼神风雨,若不能有所祭祀,最后一步恐怕难以完成,甚至不能镇住傩舞面具本身所带的邪恶之性,此物或许就会由镇压魔性之物转为招邪作祟之物。

“封印魂魄之法么……”皓苍剑霨不可置信道:“身在道域,你所做种种称之邪道都是轻了。”

秦非明低低叹了口气:“执剑师,请先跟我来吧。”

梦琼楼一直听南泉林隐替他讲解此事。学宗之人上门倒是一桩意外,善恶分箫的使用者许多年前也曾找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决意离开道域,四处寻找材料,但他并没有真正离开道域,因为还有风灯雨栈楼。

直到此刻,南泉林隐竟然像是要离开一步,开什么玩笑!

“南泉林隐,只差一时半刻,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什么意思?”岳万丘听出不对劲,梦琼楼喝了口酒,又看向远处专门用作最后一步的祭台,冷笑道:“此物一旦制成,就归他所有,但若是迟迟不成,这个捡便宜的主人不该有所牺牲,有所表示——万般都是天意,等着吧!”

秦非明一直都没说话,唯独此刻,眼底掠过一丝森然。

岳万丘顿时明白了,道:“南泉林隐,你是寄身于此,还是……刻意如此,要等谁来找你。”

这个问题很委婉,但岳万丘相信秦非明能明白——寄身于此,万般不由人,那是一回事,刻意要等人,若是,那就是等剑宗的人,多半是等玉千城注意到此事。

秦非明微微侧过脸去,看向火焰,无声无息的幽火眼看就要熄灭了,供奉在莲台之上,宛若莲花的器具里,还没有一点声息。

“自然,”秦非明看向皓苍剑霨,又看向执剑师:“是想等人。但是,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言语一过,秦非明走向了火焰祭台。

皓苍剑霨神色大变,不由脱口:“前辈!不可!”

干将莫邪之说,投炉铸剑种种都冒了上来,皓苍剑霨正要上前阻止,梦琼楼忽然压住他肩膀,道:“嘘,小子,耐心看着,这可没有第二回了。南泉林隐当真人品上佳,本以为他要推我去呢,你们三个,一打三真心不易,劳我想来想去,费了许多神思。”

岳万丘神色不变,淡淡道:“孟先生在我剑宗山脉附近忙碌此事,想来也只是巧合了。”

“说不上,要去更好的地方也有,可惜,江山如画要我维护他的安全,他又建议要在此处,”梦琼楼脸色忽变,一声惨叫:“不好!住手!”

蓝色火焰大盛,吞入秦非明抛进去的面具,刹那间一阵怪异的地鸣轰然,秦非明转过头去,看了梦琼楼一眼,迅速弄破手臂,火焰一阵摇晃,齐齐熄灭了,面具非铁非金,乌沉沉的一片,溅上鲜血,顿时凝成眉心焦枯痕迹。

梦琼楼顿时怒声道:“南泉林隐!你……你竟敢这样糟蹋我的……我的……”他面红转青,一声怒吼,扑了上去,秦非明脚下一动,跳上祭台紧握面具边缘,正要扣在脸上,梦琼楼又是悲鸣一声,怒道;“你……你放开他!”

秦非明笑道:“为何要放开,这可是你宝贝的儿子,如今你最小的儿子落在我手上,听任我发落,他才新生不久,我与他也不是十分熟,放下了他,你恐怕就不会放过我了。”秦非明垂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握住面具贴近了脸,那是殊为可怕的面具,仿佛有黑沉沉的光芒在黑面上游走,梦琼楼不肯放弃,声嘶力竭:“你放了他!都好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竟然隐隐有了慌乱颓然之色。

荒宅的一角,秦非明稍稍收拾过得地方,干净的别无他物。他转身看了看两人,笑道:“没有茶水招待,请做吧。”

黑沉沉的傩舞之面,就随意扣在桌上。

岳万丘不在意茶水,淡淡道:“秦非明,你在想什么?”他顺势坐在一侧,又看向剑霨,一时犹豫起来,道:“皓苍剑霨,劳你去外面看一看,防止有人相扰。”

皓苍剑霨不疑有他,答应一声便去了。

秦非明微笑道:“执剑师不必担心,剑霨对我信任有加,辅剑八老如何应对,多亏他一五一十告诉我。”

岳万丘苦笑起来,道:“原来如此。”虽然他也猜到了一二,尤其是皓苍剑霨中途想劝他,大概是没见过梦琼楼和持笛之人,一时慌了神。

秦非明又道:“以您的周到,应该也想得到,我本来等的是宗主。”

“你还称呼他宗主,”岳万丘深深吸了一息,压下种种:“我以为你会十分痛恨他。”

提起旧事,秦非明一下陷入了沉默。

毫不挂怀是假的。但那些曾经令他痛苦屈辱的记忆从他约战那一天开始渐渐消散了,如今得知了更多真相,阴谋笼上了一层晦暗的底色,他知道是因为什么才变得如此淡然。

因为他不会再落败于玉千城。

曾经高高在上让人仰望的宗主,神君,权力的持有之人——现在已经失去了底座,落下山巅,在别人眼里,玉千城还是玉千城,在他眼里,玉千城也好,琅函天也好,都不过是挡在前面的绊脚石。

警惕比愤怒更安全,愤怒的人往往只看到愤怒,憎恨的视野更狭隘,憎恨只容许看得到目标。而他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了。

但这些不需要解释,秦非明一向对执剑师很有些客气,跳过了若有似无的烦乱,淡淡道:“执剑师不想问,为何我要如此煞费心机,只为等宗主前来?”

岳万丘不由眉头一跳。

秦非明神色如常,道:“我想劝宗主,将辅师之事盖棺落定,修真院血案一日不了结,四宗之间永不会有和睦之时。而那位……墨家之人,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来认领罪名了。”

岳万丘陡然明白了:“琅函天回来了?你的提议,代表你自己还是星宗?”

秦非明神色微微一暗,淡淡道:“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我去不了星宗。”

手若有似无落在了腹部,岳万丘顿时愣住了。从柔软的衣料上,虚虚拢着的手微微弯曲,仿佛那里本就有了弧度。

许久,岳万丘才回过神来。

理智告诉他,秦非明既然在这种情状,还要和梦琼楼争执外物,野心勃勃之势,不必从前更小。他不可深入探问,以免正好落入算计。但下意识的,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他此刻、此地出现,这一陷阱就无法不一脚踏进去。

“南泉林隐,”岳万丘闭上眼,沉重叹息:“你和宗主……其实很像,比起飞溟更像。”

秦非明沉默片刻,权力、渴望、对他人毫不在意的驱使……他有一段时间走的就是玉千城从前的路线。如果他不是一个地织,如果师弟和他都是和仪。

那一切就会是另一番局面。

他回过神来,夜风徐徐,吹得人很舒服。

这是个春夜。繁星如许,也许在另一处,有人正在仰头望着繁星点点,叹息他又一次无情无义。只要他自己清楚,这一次他并非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很简单,只要闭上眼睛撒手不管,装作自己同样无力,无一可为。

“执剑师,宗主可曾要求你和月,这一阵子不可离开剑宗?”秦非明换过话题,这些他早已想过了很久:“今日来的人是你,我猜测得不错的话,琅函天也许早就已经回来了。”

岳万丘苦笑道:“这几日道域里出了一事。”他把方唐一事提了提,秦非明对怀青的术法知道不多,岳万丘解释道:“从前怀青方家滋养地气,运用于术法和武功,后来渐渐失传,怀青,便是培育不同花木药材之意。”

秦非明挑了挑眉毛:“方唐……他也死了吗?”

“不得而知,只怕学宗的人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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