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莹莹雪光,天还没有亮,秦非明骤然惊醒过来,瞪着床顶,好一会儿,他从梦里惊悸缓了过来,一时无言,只侧过去,身边人好好地睡着。

睡相真是好看,秦非明一直不曾觉得,细看时才品出一些别的,比如说,楚楚风姿,一丝头发黏在微微晕色的脸颊上,颢天玄宿睡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就不是这样,夜里会抢被子,还要时不时惊醒。

但这个人十分能容忍他,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多的容忍,大抵都在他身上用了。秦非明端凝得上了瘾,所谓的食色性也,就是他看着睡着了的颢天玄宿,看得十成饱足。

这样的饱足,一生一世,该是多好。

潮期过了,雪还在下,颢天玄宿坐在屋子里看书,随意的看,秦非明去厨房看了看,还有很多蔬菜,这就很难得了。

“大概丹阳来过了。”颢天玄宿低低咳嗽了一声。

秦非明警惕的看了看茶杯,颢天玄宿脸色还很正常,他又不是很懂得医术。

这个话题勾起了一些线索,颢天玄宿想了起来,道:“你那位朋友……”秦非明也正想起小宁,大概小宁还在西风横笑那里寄住着,从前他不觉得需要小宁给颢天玄宿看一看毛病,但是小宁连空回响的药方都写出来了,也许他该去一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秦非明还没有说话,就听颢天玄宿说得很委婉好听:“你很在意他。”

秦非明笑了,挑了挑眉毛:“小宁……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颢天玄宿叹了口气,道:“吾在想……”

“没关系,寻常时候,不那么容易分辨,何况只是为你把脉一番。”秦非明心里合计一番,只要事先确定不在潮期,小宁给颢天玄宿看一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到这里,又想起如今自己一身的毛病,为了剑诀用了不少歪门邪道,要是现在就去,小宁一伸手,定然要骂他一顿,替他担心许久。

颢天玄宿也知道他必然用了什么手段,且与江山如画有些关联,只不过学宗宗主怎么和他有了来往,这就很让人好奇了。

秦非明笑了:“不急,等我见了飞溟……无情葬月回来,此事可以慢慢说,且十分有趣。”

十分有趣的事情要留着吊一吊胃口,等他回来,弄一些好吃的,温一壶酒。

颢天玄宿合上了书:“也好,吾也想出去走走。”

秦非明欲言又止,颢天玄宿不由叹道:“无妨,吾的心疾与浩星归流有涉,平常不必小心翼翼,何况你……小心过了。”

取了帷帽,披了厚衣,趁着雪停之时,两人都起了心思出去走走,一走出去才觉得十分寒冷,秦非明论及自己倒也无妨,频频去看身边人,他醒悟过来,方才颢天玄宿说他小心太过这话一点也不假。

到了山下,薄雪积路,回身过去一望,万渡山庄隐隐约约。铅灰色浓云遮住大片天空,吹得昏昏暗暗的雪碎飘摇,秦非明心里一时有感,往事种种,都要从那一夜他来万渡山庄夜取白玉美人说起。

若那时候他没有来,一切便又是另一番模样。小宁那时候还住在剑宗和刀宗两不管的地方,从前他不知道小宁为何挑了那么远,现在自然是明白了。

“非明?”

秦非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如今没带着面具,倒有些不够应景了。

山下一条路,分出两条岔道,遥遥向了两处。一处往剑宗地界,一处百曲周折,遥遥去往刀宗属地。

风声拍门,啪啪啪啪一阵,小宁昏昏沉沉之中,口焦舌燥的咽了口口水,不甘愿的腾出一只手去摸旁边桌上的茶杯,这茶杯摸着了,挪啊挪,几次没有握紧,啪嗒落在地上,连水带杯子都碎了。

“明明在家,为何不见!”

小宁愣了一下,原来不是风吹的。

他喝不着水,口干舌燥,昏昏沉沉的不想动,卷着被子往里面翻了身,缩成一团。任外面怎么做声,一概不想搭理。

轰隆一声,丝丝缕缕冷风夹杂某种让人不安的气息灌了进来,小宁骤然一震之间,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那不安的气息逼近,他顿时慌了起来:“别进来!”

但那人已经进来了。

浓烈的地织信香对小宁已经习惯,不习惯的是此刻忽然袭来的另一个天元的信香,好像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收紧,呼吸困难,难以思索,下意识想要逃到别的地方,粗重的呼吸声里,他抬起头,还来不及哀求,一只手就伸过来抓住他的衣服。

风吹得疾厉,路上秦非明就有些后悔了,他一个人赶路,避不避风雪到无妨,现在带着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的颢天玄宿,前往剑宗的路又长,走了一半,秉持着来都来了的苦中作乐,只好一路往前走。

“我和你在一起,常常做事不顾脑子。”秦非明抱怨道:“看来色令智昏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今日若见不到月,下一次我就等开春再来了。”

颢天玄宿原本只在陪他走一走,没想到走一走,还能令人智昏,微微一笑。

到了剑宗外的剑阵,秦非明看了一眼,找了个人上去说话。这里许多人还认得他,也不知他是剑魔,刚刚折了宗主的面子,一听他要见无情葬月,立时就去通传。

秦非明在师弟面前要面子,不肯先回到颢天玄宿身边,只肯看了他一眼。

无情葬月不多时出来,颢天玄宿特意避开了些,他戴着帷帽,仍然十分出众,剑宗的弟子看了一会儿,似乎要问什么,又强行忍住了。

执剑师出来了。

秦非明将布包交给了无情葬月,他来得匆忙,此刻也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无情葬月捏着布包,刚要说话,秦非明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无情葬月心里一动,低声道:“秦师兄,你是不是……”

那一夜,秦非明没看见师弟也在山下,全凭猜测,执剑师应当会带着飞溟一起来,这一战于用剑之人大有裨益,已经是他新的一程,至于接下来要怎么走,和剑宗已然无甚关系了。

在剑宗十多年,日夜修行,不敢懈怠,为了天元抡魁的一战——他苦笑了一声,往事已经过去,该讨回的,他也讨回了,如今再见师弟,还了一颗药,已经足够了。

“我该回去了,有人还在等我。”秦非明轻声道:“你若要找我,就去找小宁吧,他和风逍遥的大师兄在一起。”

无情葬月答应了一声,知道师兄不会留下是一回事,如今还是很不舍得,低下头,道了一声:“师兄,你多保重。”

秦非明看着他,目光掠过师弟背后的剑阵,一阵酸楚上来,他掩饰垂目,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意中人。

那个人在等他。

夜里昏昏沉沉的乌云还没有散去。丹阳侯拨开搭在身上的手臂,屋子里没点油灯,他想下去点一盏灯。床下落了皱巴巴的衣衫一团,一件是他的,和其他衣服混成一团,他下了床去捞起衣服,不想回头,又不能不回头。

信香交缠,弥漫着错乱而陌生的气息,雪白的背脊伏在被子里,点点红痕青紫,斑驳一片,那人一动不动,他心里一慌,又回到床上,拉开手臂,去看那人的脸。

嘴唇咬得肿了,眉毛皱在一起,丹阳侯一看清楚,心里更加生出恼怒和难堪,低声道:“你是地织,为何从前不曾泄露?我明明上门来过——”他们还吵了几嘴,虽说那时候多半他在说话。

两日胡混过去,丹阳侯本该早些回去,他在星宗一向诸多忙碌,没有交代一声就失踪两天,师父定然会问。可现在他要如何回答?出门给师兄求医,莫名遇上地织的潮期,成了这样一桩……

这念头一起,他顿时撇开脸,低声道:“你放心,我做的事,绝不推诿。等我向师父请罪,便会回来娶你。”这一番话,他也不管地织听没听见,扯下一枚随身带的白玉令牌放在枕边,又将手臂塞回了被子里,匆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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