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六十一章

赶走了梦琼楼,秦非明也很快离开了。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

他为自己找好了下一个去处,这去处早就定下了。就在剑宗不远处,当年他给秦小娥置办嫁妆,一时间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能用的上了,还看了好几个更偏远的地方。现在想起来狡兔三窟这一招,他和小宁都是无师自通,早有了念头。

仿佛总有一天,要为自己留下一个无人知道的容身之处。

秦非明很难不去想小宁的事,每次想起来都要竭力克制自己再去想——他连打听都没打听过,不知道星宗是大肆操办了这场婚礼,还是低调小心的过去了。

他思考的都是很要命的大事——岳万丘见过了他,只要玉千城知道这回事,一定会想到当初地下的那些事,会想到天元抡魁,想到修真院的血案,最后想到一切的关窍都在两个人手里,琅函天一手策划和执行此事,一定会留下或制造一点证据。

而他,没什么人比他更适合指证,因为他是地织。又有颢天玄宿帮忙证实,真有那一天,世人会相信的,这个身份再有用不过了。

琅函天下了手,他慢了一步。但最终还在玉千城,看如今的神君怎么选择。

小宁……小宁大概已经在浩星神宫。秦非明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堵塞,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之处,那就是小宁这时候留在浩星神宫至少有人保护。他强行让自己接受这件事为数不多的好地方。

秦非明走了一路,冒着夜晚,到了地方,他还是舒服了一些,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那是个离桃源迷津不远的小山庄,依山傍水,附近的村子不远。山庄里一切都很简单,很多东西不合用,就算夜里亮起了灯火,周围也很难看的清楚。在这里住,小心夜里来的黄鼠狼都要多过旁人。

对秦非明来说黄鼠狼反而不算什么了,有人来了,他才要格外多担心一阵。

月迷津渡,雾失楼台。桃源望断无寻处。

收拾了十来天,他在旁边最近的村子找了个产婆。一切打点好了,又过了十多天,小山庄里多了个老苍头,收拾收拾东西,又多了条黄狗。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翁门前坐,狗在脚跟前打转了几圈,叫了两声。院子里有几棵树,前院有,后面也有。秦非明只收拾了十来天,这里依稀就是个住人的地方了,他来的时候只匆匆忙忙看过前后地势,但一坐下来,就没完没了,落地成家,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下了几场雨,夏天就正正经经的泼洒,一片荫绿繁盛起来。

秦非明吃的不多,前面没有什么反应,后面终于厉害了起来。他的腿开始肿胀,弄不清楚什么毛病,什么吃食都哄不住胃口了,他吃得很少,吃的太少了。七月的雨水瓢泼而下,他坐在屋子里,默念静心诀,后半夜里,一阵钝痛开始发作了。

一个来得太早的女孩儿。太早了,一切都变得兵荒马乱,秦非明做了些准备,到后来排不上用场,他还没来得及等大雨瓢泼之中来的产婆,忍着痛生下了女孩儿。产婆的准备没赶上用,给他的镇痛和止血、提神的药都用上了。

雨越下越大,屋顶垂下的雨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黑沉沉的夜里,秦非明爬了起来,靠在枕头上,他把襁褓抽出来裹住了孩子,刚裹住了就回过神来,这孩子还没有好好地洗一洗,算起时间,不足八个月多一点,孩子皱巴巴的身体还很脏,哭了一会儿,又不哭了。

秦非明凝神看了一会儿,神智正在远去,他要撑到天亮才能睡。这个念头比从前更难支撑了,雨好像不会停下来,天也迟迟不肯亮,而困倦和疼痛越来越厉害,没一会儿,他就只能撑着手臂侧躺着,小心的亲了一下小婴儿的额头。

这个孩子会很命硬的,他的命就这么硬。要说有什么是他还能暗自自许的,那就是这条命怎么折腾还是折腾到现在了。秦非明着了魔一样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脚步声飞快的靠近,他一时间舒了口气,拉着毯子暂时盖住了血迹斑驳的床榻。

门开了,岳万丘还没进去就听见微弱的一声啼哭,血腥气卷着雨水的潮湿扑面涌来。秦非明直勾勾的朝前看过来,目光一碰,秦非明在哭声中手臂塌了,倒在床上,背脊蜷缩起来,好像爬不起来一样的闭着眼睛。

这个孩子又哭了几声,砸吧砸吧嘴,小小的嘴唇。岳万丘很快就回过神来,屋子里烧好了热水,还有血淋淋的剪刀,足以完成关于生产一切可怕的想象。好在他站的地方是已经生死交接过的结果,外面还在下雨,他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雨过了,到了下午,天空吹出了一片淡淡的蓝,岳万丘抱了一会儿孩子,产婆站在旁边,看得眼睛不离,苦口婆心的劝:“先生不信,问一问秦公子。这可不是老妇伤天害理,是秦公子说了要悄悄找人来养,更不要近的人家。老妇怎敢蒙骗您,您看看,这孩子一看就是金娇玉贵的,真要有人照顾,老妇就回了去!”

岳万丘回过神来,产婆接过了他怀里的孩子,掀开来看了看,一时间咂舌:“女孩儿,可真稀罕。”她说的是男人生了个孩子的稀罕,岳万丘心里微微一颤,不管怎样说,这孩子都生的不容易,虽不是他能管的,却怎么也耐不住想要劝一劝。

但秦非明还没有醒过来,岳万丘此时顾不上别的了,只得炖了早就准备好的药,过了一会儿产婆又放下了孩子,急急出去,秦非明恰好在这时候醒了过来,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唯有在他身边的女儿咿呀哭起来时,说不出哪里来的力气腾烧起来,他看了一会儿,模模糊糊生出一些担忧,将手指咬破,仔细舔吮干净,冒出血珠子,塞进女孩儿嘴里。

来之前岳万丘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别人是察觉不到此处的,但他旁观了秦非明几年,又知道秦非明身上不便,能去的地方很有限。秦家就在剑宗附近,秦非明更是走不远了。

“这孩子……”

产婆找了一户刚刚生过孩子的人家,用空的水囊带了奶水回来,秦非明昏睡了两三天,到第三天才把女儿仔仔细细看过两回。眼睛鼻子像颢天玄宿,但眉毛更像他,也不爱哭闹,秦非明知道岳万丘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是不是要送走这个孩子。

“不过是一时之计。”秦非明声音哑得厉害:“执剑师找到这里,是否剑宗发生了什么?”

岳万丘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秦非明,你看看那孩子。”

秦非明微微一怔,低下头去,那么小的孩子,只要看一眼,心头就止不住的涌出了许多的怜爱和柔软来。还很小,软绵绵的一团,他抱过小孩子,这对他来说并不生疏,只要不去管,不去想别的,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只看顾这个孩子。

打心底里,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了。他的疲倦在说话,他的渴望和野心在说话,他过去的一切甜言蜜语都褪去颜色,变得苍白,浑身散落的疼痛连绵起来,细细的扎他,疼痛时轻时重,在他身上扎出冷汗来,让他的眼睛又变得一片雾气笼罩。

“我给她起了名字,”秦非明不受控制的说,声音沙哑急促:“秦星辰,遥望星辰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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