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敖鹰从剑宗下属门派回来,匆匆和宗主禀报过,回到住处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秦非明面带微笑,十分礼貌,腰间佩戴着随心不欲,说话也很客气:“敖师兄,不知现在可有时间?”

敖鹰一愣,道:“秦师弟,不知是何事找我?”

“不是什么大事,小妹上次替人浆洗衣服,落了一只荷包,当是落在敖师兄这里。”秦非明客气极了:“她做事粗疏,常有疏漏,请敖师兄帮忙找找。”

敖鹰一下子明白了。

“这……”

“我不急,实在找不到,也不打紧。”秦非明看着他的眼睛,敖鹰没反应,看着他的荷包。

过了一会儿,敖鹰心里回味过来了,很有些尴尬:“秦师弟,此事并非你所想。”

秦非明淡淡道:“什么事?不过是失落了荷包,师兄不愿找就算了。”

敖鹰沉默片刻,道了声稍等。掩上门回去,不一会儿,半新不旧的荷包空了,秦非明接过荷包,不看一眼,笑了笑:“多谢师兄。小娥年纪还小,我会教她,以后不会再糊涂。”

鸳鸯交颈,秦非明拿自己的那一只荷包看了看,总算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妹妹给他的荷包,鸳鸯绣的七歪八扭,给敖鹰的那一只手艺明显有了进步,精致仔细了不少。给他的是练手之作,俭省惯了,不舍得丢。想通这一点,秦非明摇了摇头,他对妹妹很失望。

和人私相授受是一回事,收不好尾,就更不让人放心了。

秦小娥回来时,秦非明把精致仔细的荷包还给了她,冷淡道:“你的荷包落在别人衣服里,还好敖师兄是端方君子,原样还了回来。下回要小心。”他不打算把这件事拿来发作。

秦小娥不明所以,伸手接过来。

荷包是她的,她下意识摸腰间,脸色一下子苍白。

秦非明又道:“以后不许给人浆洗衣服。”秦小娥心慌意乱,咬紧了嘴唇,秦非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冷茶压不下他的郁怒,对敖鹰他能忍,对妹妹他要花一些功夫才压得下去。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非明嗯了一声,也好,他很想听一听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小宁说出来的时候他其实很震惊。震惊过了就想,不如放一放再处理。晾了一阵,他以为他能冷静的处理这件事了,但是秦小娥开始说起怎么回事,他又不能表面冷静了。

和他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否则还能是什么,刚来的时候磕磕绊绊,免不了被人为难。但妹妹年纪这么小,敖鹰怎么下得去手。

秦小娥结结巴巴说的颠倒,她越说越忍不住看兄长脸色,秦非明没发怒没打断他,话说得很真情,听来听去几个意思——敖鹰师兄帮过她很多,对她很客气,帮她不受后面管事的那些人欺负,对她没有过逾矩行为,承诺了等她仪礼要娶她。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秦非明听出来了。

——她很愿意。

仙舞剑宗,女孩仪礼十八岁举办,自然是有了一定地位的才会在宗内好好办一场,仪礼之后就可以准备婚嫁之事。婚嫁之事一了,所谓的人生大事定了,也就盖棺而定了。秦非明忍不住看了又看,秦小娥说到说不下去,怔怔看着他。

秦非明耐着心,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年纪还小,也许以后见了更多,会觉得他不适合你……”他说的很耐心也很虚伪,秦小娥听出来了哥哥一点也不赞同她和敖师兄暗地里来往,难过的咬住唇,没忍住,打断了他:“我不是哥哥你,我……不想变成那样。我只想和别人一样,普普通通过日子。”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从很久以前夜里没完没了完成兄长的要求时,就想这么说了。

“不是所有人都想像你一样的,”秦小娥哭了起来:“为了拦着你,那天爹打断了两根棍子,你说你爬着也要去剑宗。后来娘亲去世下葬的时候你都不回来,你一个人走了……后来你回来,我求你带小妹走,你不肯……这几年你什么时候回去过,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过你的日子……”

秦非明再没有话说。

他的妹妹。当初是他从一大串弟弟妹妹挑出这一个。别无其他,秦小娥是女孩儿,还是年纪大的那一个,不跟他走,很快就会嫁人。

他其实并不偏爱哪个,就像鸟巢里啼鸣的幼鸟只只张大了嘴,父兄下地,娘亲要么病要么生,是他来带小的。幼鸟嗷嗷待哺,只只亟待喂食,饿得眼睛发绿,他只能带一个走。为了给这一个多挪一点位置,他从银剑长老跳到了逐客无消门下,只为一个可以让女孩儿入门帮忙容身的缝隙。

“随你吧。”秦非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淡的说:“你想嫁给谁,我都没意见。”

他不过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因为救不了所有的,挑一个他自以为最需要他救的带走。他从来没有告诉秦小娥为什么选中了她而不是更小的妹妹。

至于为什么不能两个都带走,看来秦小娥还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高估。他是去学艺不是去托儿所。

管别人很痛苦,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妹妹。管自己轻松多了。秦非明离开了小院子,仙舞剑宗到处都有剑宗弟子,他没法用现在的表情见人,遂去后山冷静。

半路上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十分应景。

雷电之后是大雨。大雨瓢泼,屋瓦迸响,初夏的大雨一般不过盏茶功夫,但这场大雨下到了天亮,远处山崩地裂,白天桃源渡口的水淹没了岸边,下属的门派匆匆来报信要求帮忙。

道域没官府,四宗一向有维持这时候救灾秩序的习俗,弟子们被派了出去。

秦非明在一群受灾的百姓落脚之处看到小宁在旁边煮药,小宁挥了挥手,看秦非明还在和附近的乡绅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凑过来,塞给他一瓶药。秦非明看过家里,因地势高没什么事,小宁住的地方靠近刀宗边界了,他还没问小宁家里怎么样,就先见到了药。

这药让人警觉,秦非明把他拉到边上无人处:“这是什么,别告诉我会有……”瘟疫这两个字他说不出口,小宁苦笑道:“给你防身的,这事哪说得准。”

天灾来得突然,道域许久没有这种事。桃花源记的福天宝地绵延了很久,远处的桥塌了,山上冲下的山洪淹没一片,不止是剑宗属地。

秦非明找了管事的人,看他年轻,管事的人开始并不愿意听他说的种种。小宁往旁边打边鼓,郑重的说:“秦……公子说的没错,吃食都要煮过,水淹过的衣衫用具甑上蒸过,以防病症。”

“宁大夫也这么说,可……可现在上哪里找干柴煤炭,有也潮了。”

秦非明一怔,小宁又热心的建议起来:“我听说东边的牛家村,陈大老爷家里冬天拉了好多煤,只可惜借不到。”

这话说出来,管事的人咬咬牙:“好,宁大夫发了话,就派人去试一试。”

秦非明道:“有劳你了。我也会走一趟,请他们协助帮忙。”他去就是代表剑宗出面了,这样自然更好一些。

剑宗弟子大多出身剑宗下属的属地,一一检查之后,若没什么事,就该回去剑宗复命了。秦非明走过一趟,帮忙协调了一些杂务之后,外面一阵骚乱。天又开始下雨了。

小宁先前还撑得住,这会儿也受不住了,往墙角里一靠,半天没说话。

秦非明站在廊下,心里一片冰凉,他回过头看了看小宁咬牙不说话的惨白面容,把他拖到一边。小宁喘气了一声,身上热的发烫,秦非明再怎么也看出不对劲:“你是病了,还是潮期到了?”

小宁靠在他肩膀上,听见这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咬牙颤抖,点了点头。花香浓郁到腻人,秦非明把他搀扶到另一处空地,小宁有气无力的道:“小二,我、我家里有药……”

秦非明心想我将来要是天元,也是坐怀不乱的天元。问旁人借了蓑衣,背了小宁就冲入雨中。

路很泥泞,又下着雨,好在不远。

他推开了屋门,先把小宁从蓑衣里面解开来,找了干净衣衫,烧热水擦洗。小宁灌下了一壶热水,爬起来指了指架子,凑着秦二的手吃下了药。

天黑了,好像不下雨了。秦非明下地窖去,雨水灌了一些进去,不过煤炭木柴还有干的,他升了个炉子,坐在床边,小宁吃了药好看了些,翻了个身,面朝秦非明,咬牙问了出来:“你何时发现的?”

“你是地织的事?”

“屁话,不然咧!”

秦非明笑了:“不久。”

“你什么时候学坏了,”小宁痛心疾首:“我都没发现!你脱我衣服看过了?”

秦非明看着小宁,小宁看了看他,两人半天没说话。小宁先败下阵来,喃喃道:“老子天生的地织,你没看是你亏了。”

秦非明不说话,拿了水壶煮了水,他想起来了——分化成了地织不久,身体就会发生难堪的变化,对信香敏感,结醍隐痛,发热……最重要的是,天盈地缺。

飞溟分化后常常热症,常常害怕,他没有细问过。现在想起了,秦非明不敢想象师弟夜半来找自己,心里是多么恐惧害怕。

还好那时候,他也算做了个好师兄模样。

外面突然轰隆隆响,地动山摇。两人连忙跑到屋外,天空夜放紫光,山摇了一阵子,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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