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潮期来了,再回去就不合适了,剑宗有玉千城,秦非明转道去了另一边,小宁现在的住处。

他还没有消化今夜的种种——在离开剑宗的时候霁寒宵跟了过来,霁寒宵是无常元帅的一人,他并不觉得意外,大概霁寒宵怕他真的杀了方唐,生硬的与他搭话,自告奋勇去刺杀,绕了个圈子回来了。

玉千城指名他去,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他是地织,多少会有痕迹,玉千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他也没有料到离开之时会被人纠缠。就像他没有料到颢天玄宿深更半夜出现在学宗,颢天玄宿出现在那里,出现在丹阳侯受伤回去之后,命中注定,要在那一刻撞见他。

秦非明尽量控制着清醒,不去想那些发生的事,当他匆匆洗了一把脸,在客房里脱了衣衫鞋袜换了衣服睡上去时,地织的本能开始发作,他一闭上眼睛,寒冷席卷而来,牙齿颤抖的咯咯作响。

外面好像下了雨,下了雨的时候人总是很难熬。他耐不住地蜷缩起来,别无他法,人生了重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忍耐,只有习惯。他太习惯了,蜷缩在床上,慢慢摸藏了一个孩子的地方,有时候,那里还会踢他一下,让他更痛。

他很能忍痛,痛过了就过了,从前忍过了,以后也忍得过去。摸了一会儿,秦非明忽然低下眼睛,那里已经恢复了,很平坦了,穿上一件簇新的衣服就看不出半点不同,又是谁让他疼得不能入睡,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嗓子里都是血腥。

门开了。

脚步声很轻的靠过来,小宁站在床边,神色关切的凝视他,又好像有些无措,秦非明看向他,视线里是光线不够清晰的虚幻的光景,小宁温柔的坐在旁边,摸了摸他的脸颊,头发,慢慢往下移动,碰到了他的喉咙。

“你受了伤,还在潮期,”小宁俯身凑到颈间:“味道好轻,非明,你……还在发热。”

秦非明微微动了一下嘴唇。

外面真的下了雨,小宁在院子里打了一桶水,烧开了水,端进来放在桌子上。他脱掉了病人的衣衫,关紧了门窗,擦拭潮热的身体,他找到了一些补身的药和创伤药,原来敷药要比他想象的容易一些,秦非明很配合,近乎温驯的任由他拿捏揉摸,小宁摸了摸他腹部上难看的纹路,微微笑了,把衣衫一件一件穿上去。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滚下竹林北边那个山坡的时候么,我以为你会扔了我不管,那时候我们还没认识几天呢。”

秦非明侧过脸,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半梦半醒之间,依稀竹林里沙沙的声音拂过头发,他紧紧抓住了竹子,翠绿的竹子,很高很高,一连串沙沙的声音滚下去,竹叶层层叠叠,他抓紧了竹子,一阵后怕的心悸之后,一脚踩空,跌下去的就是他了。

小宁看起来很会找吃的,一样会跌了跟头。

他慢慢往下走的时候,小宁蜷缩起来,瘦瘦的背,咬牙不吭声蜷缩起来,抱住了脚。别的顾不着了,他先解下背上的竹筐扔在旁边土堆上,沉闷的落在一旁,小宁转过头来,乍惊还喜,眼睛一下子亮了。

“啊——”小宁痛得叫了起来:“秦二,秦二……”

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而停了下来,也许是小宁痛得哭了起来,痛得抱住脚打滚,一边嚷嚷着腿断了,完蛋了,他一听那样的声音就安心了,打心里松了口气,沉默的走过去。

一路上,都是小宁的吵吵闹闹的声音,靠在他背上。小宁笑嘻嘻的说可惜了那些红薯,可惜了今天抓着的鸟蛋,可惜了你今天要饿肚子,不过下次我们还去,说不定还能找到篮子。

那条路好长好长,路上都是泥泞,月亮也出来了,小宁的眼睛比月亮还要亮,在他面前撒娇一样的叫痛,他抬起头,在那双眼睛里怀着狐疑寻找什么,看到的,却只有小宁那么喜欢,那么高兴,那么天真明亮的样子。

明明不该是这样吧,明明我们都过得那么辛苦,为什么你能高兴成这样子。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忍着,有人看见的时候,还要这样忍着——

秦非明慢慢摸索着爬起来,从床上摸索到地上,小宁走进屋子,正看见他把从衣衫的袖子里拆开了褶皱,颤抖的把蜡封咬开,咽下了黑色的一丸药。

“非明!”小宁担忧的喊了一声:“你吃了什么?那是什么?”

秦非明咽下去,喉咙微微动了,小宁赶紧倒了水送过去。天又黑了,秦非明看了外面一眼:“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潮期还没有……”小宁说到这里,担忧起来:“怎么办,秦二,要是丹阳侯再来——”

“他不会来的,”秦非明声音干哑:“你不用担心。”

“可是,他不是还有师兄,颢天玄宿要是帮忙的话……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吧,我真的不能回去,”小宁贴着旁边坐下了:“秦二,我们两个人不是对手,要不然,还是去剑宗吧。”

秦非明摇了摇头,小宁一咬牙,低声道:“可是……万一上次抓走我的人再来怎么办?秦二,别这样犟了,你现在这样,谁进来都能杀了我们的。”

秦非明笑了笑,看向桌上,他看了一会儿,仿佛缓过了气来,低声道:“有道理,等我好了,我们去剑宗。”

竹林到山下的庙里那条路,很长很长,那是个月光淡淡的晚上,他们坐在庙里的石像前面,竹筐和挖的地瓜都倒在地上。

小宁困得睡着了。

外面的风渐渐疾厉,呜呜做声,还不是很冷的秋天,夜里的风声绕着破屋旧瓦呜咽不绝,秦非明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他也很累了,背着小宁下山以后,他还返回去找到竹筐和红薯,他不相信过两天回去还能找得着。

这些吃的够家里几天口粮,但他要留下来,留给小宁一半,这个念头让他抠门到痛苦,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秦非明叹了口气,转过去看着高高兴兴睡着了的、瘦骨嶙峋的流浪儿,这样的风声,这样荒凉的夜里,小宁怎么能睡得着,也许是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也没人会来,一无所有的人,连担忧都可以免了吧。

看了很久,秦非明记住了从衣衫下一根根骨头凸出的形状,小宁睡得安然宁静,无忧无害。他拿着竹筐的手又抖了抖,山芋落在地上,又落了一些,滚在一处。

无情葬月坐在石阶上,微微疲倦的垂着头。

一道粉红色的影子躲在暗处,已经看了他很久,不远处,有人低低呼唤,粉红色的影子扭过身去,这一下,灌木丛里一阵细细嗦嗦的声音,粉红色的小女孩往下蹲得更深。

“飞溟少爷。”一个轻柔的声音隔着花园的门,无情葬月望了过去,是个年轻熟悉的妇人,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那妇人微微一迟疑,还是温和的问道:“你可见到有个女孩儿来过?”

粉红色的小女孩又蹲了下去,无情葬月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妇人略一施礼,急匆匆走了。

“多谢你啦。”粉红色的女孩儿提着裙角跑出来,很豪爽的说:“我叫飞渊,飞溟师兄,大恩不言谢,飞渊日后必报!”

无情葬月望着她:“你娘会担心的,回去吧。”他的声音很低,飞渊怔了怔,挠了挠脸颊:“可我还没玩够呢,玩一会儿再说!师兄啊,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不如我们一起玩嘛。”

无情葬月还没说话,远处归海寂涯匆匆走过来,喝了一声:“飞渊!”飞渊做了个鬼脸,躲到无情葬月身后:“爹亲,我和师兄正在探讨功夫,你不要抓我回去!”

“你舅舅回来了,别胡闹,你还没见过他,看你这样胡闹,他可不会轻饶你。”归海寂涯很有威严的说了一番吓人的话,飞渊只好乖乖放弃了挡箭牌师兄,无情葬月一怔,道:“秦师兄回来了……”

归海寂涯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情,连靖灵君也回来了,谁能想到……”

无情葬月一怔。

“刀宗宗主死于学宗宗主暗算,如今刀宗沸腾,一个不慎,只怕——”归海寂涯又看向女儿,飞渊还很懵懂,这些话她听也听不懂,更不知爹娘把她带到剑宗来,就是怕外面爆发战乱,波及剑宗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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