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第一百十八章

宁无忧收拾了一阵东西,眼看着都差不多了。跟西江横棹定了日子,秦非明就在外面等着了。

西江横棹本就想在这之前先和秦非明问一问情形,宁无忧还在屋子里交代儿子,秦非明等在外面,一见他就说:“你放心。”

西江横棹本想说什么,只听这一句话,便知什么都不必说了。

宁无忧打屋子里出来了,见两个人都在,讪讪笑了笑。

路上七拐八弯,却不是去剑宗的路。清花拂柳,路上渐渐平整,屋舍可见几个小儿在河边打闹,妇人们喝了几声管不住,一个女子急匆匆放下打衣服的棒槌骂了几句。

宁无忧不觉莞尔,又回过头道:“秦二,这是去哪里?”

“去我一个师兄家中,”秦非明顿了顿:“他的夫人病了。上次来取药,你帮他看一看能不能治。”

“这话说的,你要是大夫,怕要跟别人打起来。”宁无忧收回目光,又笑了一声:“这师兄一定常常照顾你,你还记着人家。”

秦非明不好回答此言,只好笑一笑,不多时,两人就到了。

敲了门,不一会儿,霁寒宵出来了。

宁无忧进去看病,霁寒宵坐在外面喝茶,频频往里面看。秦非明一落座,打量了周围一番,茅屋竹篱,回荡着一股药味,混杂着一些人参残余的味道。霁师兄的衣衫颇有些狼狈,衣角蹭了白灰,端起茶杯喝了茶:“你怎么想到叫人上门来看?”

秦非明如何能被他冷言冷语吓住,淡淡道:“关怀师兄罢了,霁师兄不想试一试更好的大夫?”

“哼。”霁寒宵只哼了一声。

秦非明喝茶之时,大致拼凑出霁师兄如今模样了。霁师兄不善家事,大抵妻子一病起来就手脚忙乱,照顾一个病人和一个孩子很是勉强,但又不曾找人帮忙,忽然间,他顿了顿想起来,还有一个孩子在何处,总不会和病了的母亲一个屋子?

“霁师兄的娇儿,如今也三岁了吧。”秦非明问了一声。

霁寒宵起身就推门出去了,秦非明看了看屋里,屋里人还在说话。他又转到厨房,厨房一样凌乱,炖了的药汤余了半碗,秦非明又看了看橱柜里的碗筷,顿时又是苦笑了。

门关上了,霁寒宵硬邦邦的说:“你在做什么?堂堂剑宗宗主,喜欢钻人家厨房,成何体统!”

又一低头,抚摸小儿的脑袋:“霁云,这人是剑宗宗主,叫人吧。”

秦非明微微一笑:“叫一声师叔便是。”

霁云圆溜溜的眼睛,迟疑的仰起头看了看他爹。霁寒宵神色不快,但还是点了点头,霁云便乖乖叫了一声师叔,霁寒宵又摸了摸儿子脑袋,以示赞许,放他出去玩了。霁寒宵转头看儿子跑出去了,道:“他娘病了之后,便不许他一直在家里,怕过了病气。”

秦非明抓了一把米,看了看还有些别的,淘洗了炖粥。霁寒宵在旁边看着,腹部升腾一股说不清楚的古怪,秦非明将药壶拿下去换了粥,又调小了火,方才满意了些:“如此便够了,一个时辰能炖得软烂入口。”

霁寒宵看到这里,深深道:“这碗粥可不便宜。”

秦非明若有深意,含蓄道:“霁师兄,不如去看看师嫂。”

霁寒宵登时神色大变,目光寒冷尖锐,直掠隔壁。秦非明将药壶里残留的药倒入碗中,又洗了药壶,将厨房拾掇一番,炒了两个菜。

外面传来小宁交代的声音,很是客气,开了药,又约了时间再来几次。说着什么最好是多宽心,多修养,人参什么的暂时留着等等,霁寒宵仗着剑宗大门常开并不顾惜药物,却不料新来的大夫还不许他如此瞎用,要他挑好日子多开窗通

风,家里也洒扫一二。

霁寒宵被这个新来的大夫说得半信半疑,但之前一番扎针,妻子竟然说想吃些东西。他一进厨房,秦非明盛了粥,炒了两个鸡蛋,粥里面加了青菜,十分贴心的准备好了一盘。

夫妇两人在屋里交流,小宁挤了挤眼睛,秦非明给他拿了杯子倒茶,道:“情形如何?”

小宁道:“没大毛病,身子骨弱,且慢慢养呗。只是你师兄养孩子费劲,夫人这阵子愁死了。”

“你得空常来帮我看一看,”秦非明慢慢道:“不是大病就好。”

书房之中,归海寂涯走入地道,密室就在眼前了。

这些地方他岂会不知,前前任宗主就是他的师尊,那时候他就来这里听师尊吩咐交代。玉千城这个师兄什么人都防一手,他自认为没有逾矩的野心,便远远躲了开去,只去外面的俗务操心。

后来师兄成了宗主,成了神君,天之道走了。

惊才绝艳,心机深沉,孤傲偏激,剑宗人才济济,那些光鲜的人物背后,看不见之处,游动的黑影若有似无,总在一线之间。

书架上笼着淡淡一层薄灰,归海寂涯看过去,只见其中一格竟然是天之道的残留之卷——行令剑围。另一格乌沉沉的盒子里,画着诡异花纹的面具衬在软布之中。他抬起盒盖,看过又放下,又往旁边看去。

另一格灰尘略少些的,堆满了地契,文书,归海寂涯向来管着剑宗俗务,一看心里便是一沉。

那是秦非明第一年当了宗主,为了追索辅师琅函天的线索,问罪了剑宗属地许多豪富。这些人也有话说,大多是推脱琅函天身为剑宗要人,他们拒绝无力,此事不该怪在头上,后来,一如八爻山地牢下的那些人,这匣子里的地契和文书,多是由此而来。

不是没有异议的,归海寂涯当时也很在意。

乍然得权,忘形失态,若是秦非明是这样的人,剑宗宗主的位置不用如何,也不容他久坐。第二年,此事便渐渐平息了,吃过了苦头的几个家族,常与他往来打听,生怕此事一而再的折腾。

但第二年,剑宗就将这些田地放给穷苦之人租种,给了良种,养了耕牛,此举一出。剑宗从前所做之事便显得劫富济贫一般,他心里暗暗觉得不妥,不过此事到了第三年,也不再如何发生。秦非明的兴趣又转向了别处——和星宗过不去。

第三年,剑宗与星宗屡屡摩擦,颢天玄宿不出面,丹阳侯差点要登门剑宗发作。倒不是什么人拦住了他,这一年底,剑宗的人坐不住,劝了话,秦非明听了——作为宗主,再刺激几次,就是道域内战了。

这一年,归海寂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就连剑宗内部也有不少怨言。属地之中,有人以一味小吃吹起流言蜚语,这流言他稍一施力就压了下去。宗主名声与剑宗名声无异,维护剑宗,当先就要宗主无失。

第三年一过,秦非明忽然就闭关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一过,归海寂涯还记得那是五月的夏日,妻子忽然就十分不安,说兄长可能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后来归海寂涯寻了大夫来了才知道。

地织之身,无法容纳过于浩瀚之力,秦非明竟然是一个地织。从前虽有风声吹过些许,但登上剑宗宗主之位,这流言消散的无影无踪。归海寂涯是个务实的人,权衡其中利弊之后,决意继续隐藏这个秘密,维持宗主之位不受动摇。

为何要如此?

为了剑宗。为了剑宗不再动荡,为了道域不再一次重新回到战火,也为了这三年下来,秦非明到底有了宗主的一二模样,维护后进弟子,笼络游离之人,归

海寂涯按在盒子上的手渐渐用力,指甲发白,郁怒渐胜。

匣中只有一张薄纸。

薄纸之上,寥寥几行,归海寂涯看得分明——那是秦非明的字迹,而所写的种种,酷似用于制造黑火的方子。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秦非明端起酒杯,凑到唇边:“这几日里,多请宁大夫去看病。”

霁寒宵闻言,不由愕然。

白日里不是说话的时候,夜里趁着清净来了。秦非明果然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独饮,周围弟子都不在,这便是要和他谈条件了。

这样的做派,要比玉千城多绕几步,但霁寒宵没想到落在宁无忧身上,那个给人看病的大夫。

树影婆娑,一片浓云遮住月光,风声萧然而过。霁寒宵等了片刻,没有什么下文,他耐不住道:“你卖什么关子,还是那大夫有什么麻烦?”

秦非明道:“霁师兄何必问得太清楚。他是个好大夫,这一处我能保证。”

“剑宗宗主,自然是不需要我来关切。”霁寒宵冷笑道:“罢了,横竖你也不想活,旁人何必多操心。”

霁寒宵一走,秦非明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回到院子里,本要回去歇息,却见飞渊趴在桌子上。夜里虽不是很冷,总比不上白日,秦非明走过去一看,口水沾湿了书页,也不知是那一本,他托女孩儿的脸颊,将小姑娘抱起来,又看了一眼。

小姑娘要醒不醒的,秦非明抱着女孩儿,又看了一眼。那书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天很晚了,归海寂涯不知有没有发觉,照顾飞渊的人未免太过失职。秦非明又看了几眼,只觉那头发和珠花也扎得乱七八糟,十分不用心,他只有一张床,如今不便出去,只好让飞渊睡了,去隔壁打坐调息。

第二日一大清早,学宗就送来一封帖子,泰玥瑝锦约他在遥山远水见面。

秦非明心中一动,已经猜到几分。

解开霜天玉珏一事,必在大战之前。秦非明不曾明说,只说私下里还有事情确认,但归海寂涯隐约猜到了他和颢天玄宿之间的私怨,难免涉及到情爱复杂,一个是天元,一个是地织,有此猜测也不过分。

也许是心事重重,秦非明说要孤身前去,归海寂涯没有阻拦。

“八爻山之事……”归海寂涯慢慢道:“也许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秦非明微露讶异:“有什么异状?”

归海寂涯没放过他表情上任何变化,也许是心有怀疑,总觉这模样藏着什么。秦非明倒不在意,淡淡道:“你来处理吧。我要去赴约了。”

“和星宗宗主一战之后,你如何善后?”归海寂涯忍不住道:“私怨,也是两宗之间的恩怨。若有一人出事,当时不出什么意外,事后也必有无数隐忧。”

“我……清楚了。”秦非明微微一怔,道:“你担忧剑宗立场,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应付……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种事,谁都很清楚。私人之怨,两宗之事。更有几分私心,谁赢谁输,生死之间,一线之危的影响。

颢天玄宿一大早就准备出门了。

天雨如晴接到了泰玥瑝锦的信,转交师兄,颢天玄宿只是微微一笑,便说要出门。天雨如晴想要陪同前去,若是丹阳侯还在星宗,没去驻守,此事一定要去的。

“风雷云动,”颢天玄宿淡淡道:“此时出门,路上多是有雨。”

天雨如晴无奈道:“师兄心情真好。”

两人方说到了此处,忽然外面弟子进来了,传道:“宗主,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一名大夫,想要献药。”

“大夫?”天雨如晴看向颢天玄宿,颢天玄宿微微一笑,淡淡道:“请他进来吧,也该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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