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这一个潮期,过得格外艰难。西江横棹看遍了宁无忧留下的全部医书,找了很久找了三个方子,熬了药,宁无忧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闻到苦味飘出来,顿时愁眉苦脸,喝药还是喝了。

每到潮期,宁无忧格外没了精神,耷头耷脑的窝在被子里睡觉。

雪下了几场,终于到过年时候了,西江横棹看在他贪吃的份上多买了果子瓜子,带回家都给他,缩减了喝酒的用度。宁无忧傻归傻,对这个十分敏感,西江横棹喝酒少了,他就不吃零嘴了。

西江横棹拿方子给外面的大夫看过,都是安睡静心的药材,吃了喝了就是倒头睡。宁无忧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潮期来时没有天元安抚,他变得很躁动,很想把大师兄留在屋子里胡搞一天一夜,但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来,他又自己咬咬牙忍下去了。

潮期最后一天,宁无忧蒙在被子里,趁大师兄出去了做一些羞耻之事,但这样的举动也效果甚微,他出了一重又一重的汗,又赶在大师兄回来之前很难堪的收拾了一番,匆匆忙忙搓了衣衫床单。

过了潮期,宁无忧又欢腾起来,如今他已经会在厨房里做些简单的吃食。西江横棹出门不久,他就会把家里打扫一番,到不远处走一走,或是在屋外洗了衣服晒干净,到了饭点准备些吃食。

日升日落,月明月暗,夜里睡下不久,宁无忧又悄悄爬起来了。

他一有动静,西江横棹也醒过来,模模糊糊的,宁无忧只是坐在被子上垂着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过了很久,宁无忧慢慢说:“大师兄。”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会儿西江横棹的脸。摸大师兄紧皱的眉头的痕迹,摸大师兄留起来的显得很正经严肃的胡子,摸鬓角的形状和温度,为了不吵醒大师兄,他摸得很贪婪又很克制,西江横棹一动不动的任他摸,宁无忧睡下来,贴着他的肩膀,脸颊蹭了一会儿。

宁无忧睡着了,西江横棹睡不着了,偏过头看外面的月光。

一个月强过一个月,西江横棹已经预见到了下个月的情形会更激烈。宁无忧是地织,地织需要天元,这个念头让他睡不着。

有一个选择能让所有麻烦迎刃而解,可他做不到……也不愿意。

西江横棹闭着眼睛,一只手臂横过来从背后抱紧了他,宁无忧贴在他后背上又蹭了蹭,蹭得他恼羞成怒,怎么又学了这一招,宁无忧蹭完了,小声说:“大师兄,我不走。”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有,”宁无忧顿了顿,可怜兮兮的回答:“我看了那些书,我是个地织对不对?你别赶我走,我不吃红烧肉了。”

这样的时刻,他还在惦记吃肉,西江横棹迟疑了一下转过脸去看这小子,宁无忧凑过去吧嗒一声亲在他嘴角上,西江横棹还没回过神来,宁无忧又没了正经样子,枕着一只手臂躺在旁边,看着床顶说:“这么说,我以前还挺厉害,还是个大夫啊。”

“嗯。”西江横棹闷了一声:“很出息,大夫当的不差。”

宁无忧一下子就笑了,当的不差,从枕边人说出来就很可信,他转过脸去:“我是个大夫,没道理治不好自己,大师兄,我一想起来,这就不是个事了。”他说的自信满满,西江横棹一时间竟然被他说服了,若是宁无忧脑子好了,那岂不是能给自己开药,当了这么多年地织,对自己总有个对诊的药。

他终于可以彻底把那个念头压下去,瞬时松了口气,宁无忧又抓起他的手,搭在小腹上:“书上还说,我还能生小的。”西江横棹一下子更没法说话了,宁无忧等了一会儿,低声道:“大师兄,我想给你生孩子。”

“不知羞耻!”

“你疼一疼我,明天我再知道那什么……羞耻。”

我想救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与我的女儿。

秦非明无法承受这一刻涌上心口的痛楚,他逼自己睁开眼看着棋盘,看他下得一手臭棋,但在那一刻,那一时,他用尽了力气想要左右局势,从前玉千城对他发难之时他一无所知,这一次,他不愿再为了高居于上的力量左右周围的一切而不明不白的受人左右。

但他的女儿死在墨家九算派出的死士手上,琅函天说那是误伤,那个孩子本该是威胁他的利器,至于宁无忧,宁无忧不该是他秦非明的朋友,是丹阳侯的家人,宁无忧没有任何的错,只是不幸卷入了亲友带来的纷争,不幸又遇上小船着火,不幸着火之时偏偏动弹不得。

秦非明沉默了太久,棋子落下之时,他就知道下错了。举手无悔,他慢慢移开了视线,天亮的太慢了。

“有很多事,我们都知道了,自不必去说,”秦非明低声道:“只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明白。”

“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知道你是天元,我是地织之时……”秦非明顿了顿,说了下去:“我就想试一试你的武功。”

颢天玄宿一时间沉默,秦非明所说的这些,意在何处,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但为了讨你喜欢,我自然不会那么做。”秦非明默然道:“为了讨你喜欢,直到去星宗算账之前,你我都没有真正动过手。”

颢天玄宿微微苦笑。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到了缘绝之时才能说这话,”秦非明投子棋盘之中:“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我,颢天玄宿,那一场你我都清楚,你以信香压制了我,算不得准。倾尽全力,我未必不能败你。”

“吾拦住你,你也清楚缘故。”

秦非明微微抬眼,许久,他又将目光落向熄灭的蜡烛,外面还没有亮,正是黎明之前最沉凝的时刻,但有了雪光,也不是不能看清一二,他在这里逗留了很久,颢天玄宿总能让他变得恍惚。

“我们再比一场。”秦非明不理他的理由,径自说了下去:“你赢了,我告诉你一切;你输了,我要你师弟为小宁偿命,你不可再阻拦其中。”

颢天玄宿沉默了许久,秦非明并不急于催促他的答案,这沉默已经是最后的安静宁和,他会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和随之而来的争斗和结果。

“如果吾赢了,吾不需知道过去种种,”颢天玄宿淡淡道:“吾要你承诺,前尘不顾,余生相随,再无迟疑反复,再不动一剑,永不再见无关之人。”

这是他们所说的缘绝,秦非明咀嚼回味这其中的酸楚,他看着颢天玄宿,看着天元对他不再宽容之时,那用尽了忍耐之后的锋锐。

有很长的时间里,他为了自己对小宁的坐视不理痛恨不已,痛恨自己在颢天玄宿身边耽溺情爱,变得不像自己。如果他还是过去的自己,绝不会在那时候犹豫那么久,装聋作哑,但他也没有料到,颢天玄宿也为了他而改变了许多。

“我不会留下这一条后路,”秦非明沉沉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缘绝就是缘绝。今生今世,我只记得那一战,你如何赢过了我,天元之威,我记住了。”

颢天玄宿道:“好。你尽可以记住,吾能赢你,而你败给了吾。”

秦非明笑了起来,神采飞上眉目:“这样也好。我会记住,直到我打败你的那一日之前都牢牢记在心中。”

他站起来,棋盘登时裂出长缝,黑白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而此时,一线光亮穿过云层,落在薄雪覆满的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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