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绿莺怀里摸出一张薄皮面具,不要梦琼楼动手,只往他脸上招呼,又拿了一身仆役的衣服,梦琼楼接过来一闻,隐隐还有股臭味,绿莺笑道:“别计较啦,混出去便是好事了。”

梦琼楼道:“说的是。”他去了内室将衣服换了,再出来一看,绿莺一拍他的背:“弓背含胸,不可大爷模样。”梦琼楼闻言低了头颔首,倒也几分相似,只是没有缩骨功夫,绿莺见状也有几分粗壮,只是一时也没法了,只望自己能糊弄过去。

果然外面守门的弟子也不曾在,两人出了几道门,快到院墙之处,都是心中提防,不料守门的弟子只是瞧了几眼,其中一人道:“肖师弟,霁师兄还在里面?”

绿莺道:“我可没瞧见,大概是回去了吧。霁师兄家里还有夫人老小,呆这里也够久了。”

那人笑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也想回家去呢。”便不说什么了。

绿莺带梦琼楼出了仙舞剑宗的剑阵之外,心里很是一松,又想起秦非明扔下了她走了,心中不由疑惑:那人倒是很放心。须知我此时要走,也是轻而易举。

脱出了剑宗困境,梦琼楼迟迟不决,再看绿莺,一咬牙道:“姑娘,我该走了。”

“去何处?”

“拜祭过我大哥,再去看看友人,离开道域。”梦琼楼沉沉道。

绿莺和他在八爻山互为邻居,常常见那剑宗的少年人关照他,少年人虽然关照了他,但也索取回报,要他以昔年的许多旧故趣闻说来满足好奇心。

因住在隔壁的一间,绿莺也从他口中听了许多道域学宗的往事。大抵都是些小事,多数在宗主江山如画上打转,间而提起休琴忘谱逍遥游,梦琼楼从前很有轻狂呆气,昔年在学宗很不受欢迎,江山如画劝他不必拘于他人之念,逍遥游又点破他不善与人交,友人宜少不宜多,最后梦琼楼离开道域前往他界,也有这二人的开导建议。

如今回学宗去,在绿莺看来却大为不智,但劝一个兄长离世之人,绿莺也难以措辞,暗暗道:我得先骗住了他,再说其他。眼睛一转便笑道:“昨日还有一个人来过,不知你认不认识。”将昨日一番情形说得十足凶险,梦琼楼连连摇头。

绿莺又提起鸣觞所说灭门之仇,梦琼楼更是惊愕,情势到了这般地步,大出他意料之外。绿莺见了七八分火候,怂恿道:“今夜本来他要调查此事,你回了学宗也是一头雾水,不如先不回去。”

梦琼楼道:“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妨碍,但你去了倒是……”绿莺含笑不语,梦琼楼一路都受了她照顾,见她特意说了此事,念及自己武功也不过平平,心里嘀咕几声,硬着头皮道:“好吧,舍命陪君子,咱们一起去。”

一路上聚了三十余人,秦非明藏在暗处,那些人却不尽是剑宗弟子。为首的两个是一对兄弟,在剑宗只混个脸熟,心里便有了几分数。不多久,这些人停下片刻,又有五六个青壮来了,带了麻绳、火把,火石和烟雾弹诸般物事各自分了。

那为首的兄弟呼喝几声,兄长跳上一块白石,转身大声道:“今日各位兄弟群聚一处,盛意拳拳,大家伙一同扫荡敌巢,慰我兄弟在天之灵!”

余人呼喝几声,又有几个起哄的道:“费兄弟,你家几个兄弟,何必糊弄这些!今日大伙儿聚在一起,万不可看不起兄弟,定要做一笔大的!”

“糊涂!咱们师出有名,你懂个蛋球!”另一人恼羞成怒,喝骂道:“费师兄同出一个师父的师弟就是死在学宗暗伏上,今日便要血债血还!”

那为首的兄长悲愤道:“正是如此!我那云师弟死的苦状万分,凶手便是卢英深一家,今日大家同去,讨还这笔血债!”

人群一时骚动,又有人失声问道:“那个卢家?十里梅花,百年诗香的卢家?”鼓噪不绝,兄长重重咳嗽一声,不再絮絮言语,一时点了几个守住门口,又点了几个打探、接应、应对护院的,井井有条,一一分明。

卢家所在之处,于学宗甚远,卢英生十年前便是道域极有名的豪户,十里梅花说的是他与另一户人家酒席上斗富,一怒之下将山上种满梅花、又嫌弃别人看卢家只有黄白之物,不够风雅,硬生生造了几处藏书阁,存书甚多,点缀的极为精致。

一行人赶到卢家,暗伏于外,其中一个人学了几声猫叫,不一会儿卢家偏门出来一个家奴模样的,细细言说片刻,余人散了开来。五六个人守着门后,三四人在偏门守着,几个轻功不错的跳进去,火光大盛。

火光一起,人声顿时沸腾,都聚在一处出来救火,大喊走水。卢家家人众多,偏水井只有那么几处,救了这里,那里便起,还不等如何,那兄弟两人暗伏已久,观得分明——此处并无什么好手,否则学宗之人轻易便能解了火势,当下心下一喜,压低声音道:“一会儿你瞧了机会先进去,莫叫别人先得了好处,知不知道?”

一个声音低低道:“什么好处,贤昆仲不可独吞。”

那兄长一惊,低声道:“自然,兄弟莫要吱声,一会儿跟上便是。”他这一言,身后之人也不说话了,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一声呼哨,秦非明站起身来,剑光弧度一迅,顿时骇住了其他人。他回头一眼,换了一身糊弄衣服,神色冷淡,几个认出他的失声道:“秦师兄!”

“秦师兄,你……”

秦非明丝毫不念同门之情,先杀了那对兄弟之中的兄长,鲜血淋漓之中,冷冷道:“今日不是剑宗的弟子,自不能活,你们还等什么?”

此言一出,剑宗的几个弟子忽然色变,这话分明是说一旦泄露出去大为不利,机灵的拔剑袭向身边混混,迟了一二的登时反应过来,他们不过七八人,都是事先说好要对付护院之类强手的,倒戈之下也极为利落。

鲜血横流,噤若寒蝉,秦非明点了点头:“你们如何发落,回了剑宗自有分说。”说罢撕了一角衣衫遮面,一跃上了高墙,风掠长衣,院墙之中兵刃叮当片刻,忽而一片死寂,火光还在哔哔啵啵燃烧,大门推了开来,火光烧的熊熊,秦非明走出来,十几个头颅抛落一地,只听他森然说:“走吧,还等什么。”

这火光渐渐弱了,白墙之后又有了鼎沸人声、哭声,吵闹成了一团。夜色早就黑了,云沉沉,月淡淡,半遮半掩的藏起了光。

绿莺咂舌道:“看不出来,好大的气性。”

梦琼楼和她藏在一处,此时才放下心来,看了看绿莺,绿莺笑道:“你要去便去,我只将你讲故事的那一份还你,以后可不管你。”梦琼楼道:“多谢。日后……罢了,何须这般废话。”

他走的匆匆,绿莺看他走了,叹一口气。她如何看不出,心里有气性的人才会这么匆匆忙的去了,梦琼楼连一声客气话也没说完,自然是要做更要紧的事情去。

但她也提醒过了——这道域,乱到了人心里时,一时就难救回了。

她呆呆站在无人注意的夜色之下片刻,自失一笑,转身便回孟家庄去了。

梦琼楼一路回万学天府,深夜之时,尚能见到不少人巡逻守卫,只怕被人暗袭。方才一路上赶去之时,因地方偏远,并没有许多人接应安排,但见术法和布置远比从前更多,等到了万学天府的所在,几个学宗弟子见了是他,都大为惊讶。

“宗主正在议事。”

檐前负笈匆匆忙忙出来了,见了是他,惊讶道:“你不是落在剑宗手里?家姊才找了人来商量如何救你。”

梦琼楼念及过去,不料泰玥瑝锦竟然把救他当了正经事,勉强道:“她也太看不起我,谁要人救了,我要出来就能出来。”

檐前负笈道:“那更好,你既然出来,少费了许多功夫……对了,宗主……”他略一迟疑,梦琼楼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道:“你们把他葬在何处?”

檐前负笈刚想要说,泰玥瑝锦听到消息,匆匆出来了,狐疑看了一会儿。梦琼楼见她并不如何高兴,又像是欲言又止,迟疑半天,泰玥瑝锦神色放缓,道:“你没事就好。如今学宗多事之秋,多一个人,也多一分护卫之力。”

梦琼楼不由苦笑,知道泰玥瑝锦要使唤自己,一时间也不变拒绝,只道:“我要歇一歇。”泰玥瑝锦点头道:“这是自然,裕铂,你带他去看一看义兄的家人。对了,梦琼楼,是剑宗放了你,还是有人救了你?”

梦琼楼道:“我自己出来的,你何必多问。”他便要走了,泰玥瑝锦心底烦闷,见他仍是十分不服管教,怒气更甚:“宗门有难,你就一点不知?剑宗若是放了你,那自然要上门一问,如今刀宗剑宗两宗视学宗为死敌,你……你什么也不知道!”

此话一出,梦琼楼顿时无言以对——他若不知道,还能说出口,但正是知道厉害,反倒不能说了。

“对了,逍遥游也回来了。”泰玥瑝锦又缓缓道:“你不妨去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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