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淳于髡隐语谏齐主 鬼谷子花草试门徒

诗云:权归左右主人依,毁誉繇来倒是非。谁似烹阿封即墨,竟将公道颂齐威!开场诗道罢,书接上文。且说淳于髡因不服驺忌为相,遂夜访驺府,连打五条隐语,要看驺忌怎样回答。岂料驺忌听罢,毫不思索,即刻答道:“忌谨受教。其一不敢远于君侧,其二不敢有违人情,其三不敢不亲附万民,其四选择贤者毋杂不肖,其五修法令而督奸吏。”淳于髡闻言默然,再拜而退。其稷下学宫之门徒皆都候于门外,见而问道:“夫子始见相国,何其倨傲;今再拜而退,又何屈己而恭也?”淳于髡赞道:“我以微言凡五条诘之,相国随口而应,悉解吾意。此诚治国大才,吾不及也。”游说之士闻此,无有再敢入齐者。

淳于髡者,齐国黄县(今山东龙口)人,齐之赘婿也,身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齐威王时被用为客卿。学无所主,博闻强识,能言善辩,多用隐言微语方式讽谏,使齐威王居安思危,革新朝政。据史籍记载,因齐威王好为淫乐长夜之饮,国政荒乱,淳于髡入见说隐语道:“国中有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不知此鸟何也?”齐威王知道此伍举谏劝楚庄王典故,遂亦用隐语答道:“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淳于髡多次以使节身份周旋诸侯之间,不辱国格,不负君命。齐威王八年,楚国出兵伐齐。齐威王命淳于髡为使,带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向赵国求援。淳于髡向赵王陈明利害,请其出兵,赵国即派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援齐,楚国闻之,连夜撤兵。齐威王大喜,在后宫摆宴贺功,因问淳于髡道:“先生能饮几何而醉?”淳于髡答道:“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笑道:“先生若饮一斗而醉,焉能饮一石哉!”淳于髡道:“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韝鞠鯱,待酒於前,时赐馀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後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齐王道:“先生此言甚善。”乃罢长夜之饮。

淳于髡主张益国益民,曾在稷下学宫同大儒孟轲就“礼”与“仁”进行两次论战,鲜明表明为民立场。且著《王度记》,规定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间分别享用、婚娶、祭祀等制度,规定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度,以及大夫在致仕、放逐时待遇,对齐国礼制建设作出过重大贡献,惜《王度记》今已失传。齐桓公田午创办稷下学宫,聘请淳于髡在内课徒授业,是为著名稷下先生之一。又能率先进谏齐威王,使其幡然悔悟,厉行改革,故对驺忌以进谏获得相位不服,方有此番隐语之辨。其后齐国大治,齐威王念淳于髡有进谏之功,赞其具备超乎常人智慧,赏其出使诸侯外交才干,故亦立其为上卿,使与驺忌同列。

威王死后,其子齐宣王即位,贪于酒色,不重人才。梁惠王招纳贤士,邹衍、淳于髡、孟子等人皆至魏国。梁惠王两次接见,淳于髡中都一言不发。惠王使人问以何故,淳于髡道:“臣之不语,是因见大王口中问策,心内却思驾车打猎、音乐自娱之事也。言不能入,故便缄口。”使者回报,惠王失惊道:“是也。首次会见时,恰有人献良马;第二次时,又有人进献舞伎,故寡人皆都心不在焉。淳于髡诚圣人也。”于是再次接见淳于髡,交谈三日不倦。梁惠王欲任淳于髡为相,淳于髡推辞不就,且在魏国期间始终不仕。其后淳于髡离魏返齐,向齐宣王进言,望能重振稷下学宫,广纳贤才。宣王表示国中无士,以此搪塞,淳于髡一日内举荐七贤于朝。齐宣王问道:“孤闻千里有贤,则贤人因聚;百代有圣,则圣人接踵。先生一日而荐七贤,不亦多乎?”淳于髡答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若向低湿处以寻柴胡,穷此生不得;但至山中,多以车载。臣向与贤士为伍,取之不竭,何言多哉?”

齐宣王茅塞顿开,心服口服。遂命重新营造稷下学宫,以优厚待遇招纳人才,齐国复盛,稷下学宫再度繁荣。荀子到稷下游学时,常向淳于髡请教,并受其“隆礼重法”主张影响。淳于髡喜打哑谜,更喜辩论,曾多次刁难亚圣孟子。据传至今临淄传唱民谣谓:“孟子遇见淳于髡,吓不死,也发昏。”有次孟子游历齐国,淳于髡来访并问:“男女授手不亲,礼耶?”孟子答:“是也。”淳于髡又问:“则子之妻溺水,弟可援之以手否?”孟子道:“岂有不救之理!男女授手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淳于髡于是讥讽道:“则今黎民入于水深火热,子何不援之以手哉?”孟子道:“救民需授之以道,非徒援之以手也。”

淳于髡奉命出使楚国,以鹄为赠礼。不意其鹄飞逝,从人劝复于市中购之,淳于髡不从,乃以空笼献于楚王道:“齐王命臣献鹄,经水上,不忍鹄渴,放其喝水,竟自飞逝。臣失其职,欲自刭刺腹而死,则恐人非议大王因为鸟兽杀士。欲购鹄以代,是谓欺骗大王,不能为之。欲逃别国,又忧齐、楚两国断交。故来服罪,请求责罚。”楚王道:“不忍鹄渴,仁也;欲自刭,勇也;恐人非议寡人,忠也;不愿购鸟以代,信也;忧齐、楚断绝,义也;甘愿服罪领罚,诚也。仁、勇、忠、信、义、诚具备,卿有何罪哉?”遂厚赐淳于髡。

闲话道罢,书归正本,且说驺忌为齐相,尽心图治,常访问邑守中孰为贤肖。左右无不极口称阿大夫之贤,而贬即墨大夫不肖。驺忌乃阴使人往察二邑治状,从实回报威王,因降旨召阿、即墨二守入朝。即墨大夫朝见威王,一言不发,左右惊讶,不解其故。未几阿邑大夫亦到,威王大集群臣,对即墨大夫道:“自子为官即墨,毁言日至。孤使人视即墨,田野开辟,人民富饶,官无留事,东方以宁。由子专意治邑,不肯媚吾左右,故蒙毁耳,子诚贤令。”乃加封万家之邑。又召阿大夫谓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荒芜,人民冻馁。昔赵兵近境,子不往救,但以厚币精金贿吾左右,以求美誉。守之不肖,无过于汝。”阿大夫顿首谢罪,愿改过。威王不听,呼力士缚阿大夫投于鼎中。复召左右平昔常誉阿大夫或诋毁即墨大夫者,择平日尤所亲信者十余人次第烹之,众皆股栗。

齐威王分别奖惩二大夫已罢,于是命国相选拔贤才,改易郡守。遂使檀子篡守南城以拒楚,田肹守高唐以拒赵,黔夫守徐州以拒燕。又以种首为司寇,田忌为司马,各依其职。于是国内大治,诸侯畏服。威王见驺忌荐人得当,遂以下邳封之,号曰成侯。驺忌谢恩毕,复进奏道:“昔齐桓、晋文,五霸中为最盛,所以然者,以尊周为名也。今周室虽衰,九鼎犹在,大王宜如周朝觐,因假王宠以临诸侯,则桓、文之业,何足道哉!”齐威王犹豫道:“寡人已僭号为王,今以王朝王,可乎?”驺忌答道:“主公称王,所以雄长乎诸侯,非所以压天子也;若朝王之际,暂称齐侯可也。天子必喜大王之谦德,而宠命有加矣!”威王大悦,即往成周朝见天子。当时周烈王在位,因王室微弱,诸侯久不来朝,今见齐侯朝觐,王室上下皆鼓舞相庆;烈王褒奖甚厚,齐威王自周返齐,一路颂声载道,皆称其贤。

驺忌相齐数载,由是诸侯礼敬,国内谀词如潮。除治国有方,驺忌另有一长,乃身高八尺有余,兼且形貌昳丽,国人常以此赞之。由是朝服衣冠,窥镜半日,顾问其妻道:“我闻城北徐公,乃齐国之美男子也。则我与徐公相比,孰美?”其妻见丈夫如此相问,遂大惊小怪答道:“夫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驺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道:“吾孰与徐公美?”妾答:“徐公较主君差之远矣。”乃更衣见客,坐谈未久,又问:“卿将实言告我,吾与徐公孰美?”客人故作细察半晌,然后徐徐答道:“徐公不若君之美也。”驺忌闻言甚喜,于是登车出门,前去上朝。行走不远,忽对面行来一车,车上高坐一青年男子,风度翩翩,望之如同天人。驺忌即刻自惭形秽,惊问道:“此何人耶?”左右答道:“城北徐公也。”驺忌自忖不如徐公远甚,忽大悟道:“我道妻妾宾客因何皆都说谎,原来如此!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于是望徐公远去背影,问左右道:“尔等实对我说,此人与我相比,孰美?”左右齐答:“主公美甚!”

驺忌闻言哈哈大笑,心情舒畅,遂入朝见威王道:“我国中有美男子,家住北城,名曰徐公,大王曾闻之乎?”齐威王道:“只是闻名,未曾谋面。卿亦美男子也,问他何故?”驺忌便将今晨诸事说之,然后叹道:“臣来时路遇徐公,便诚知不如徐公之美远甚。然臣之妻私臣,妾畏臣,客欲有求于臣,皆说臣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齐威王笑而赞道:“卿言甚善。”乃当即下达诏令,命悬于城门道:“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百官虽欲言,无可进者。

列位看官!齐威王能复称霸于战国初期,非惟个人励精图治,驺忌为相,淳于髡为卿而已。其实临淄最高学府稷下学宫,于其中发挥作用甚巨。推其稷下学宫渊源,始建于齐桓公田午之时。据徐干《中论·亡国》载:“桓公田午立稷下之宫,设大夫之号,招致贤人尊宠之。”当时由于田氏代齐不久,新生政权有待巩固,又需大量人才襄助,因此田午继承齐国尊贤纳士传统,在齐都临淄稷门附近建起巍峨学宫,设大夫之号,以招揽天下贤士。至齐威王之际,稷下学宫发展达到鼎盛。《风俗通义·穷通》云:“齐威、宣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可见学宫之士,开第康庄之衢、修高门大屋以为物质待遇,授上大夫之号为政治享受,深受齐王恩宠。又勉其著书立说,展开学术争鸣,鼓励参政议政,故聚天下贤士于稷下。

据《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次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因稷下学宫乃当世第一且亦是唯一官办学府,又待遇极高,故吸引诸子百家门人弟子皆至。当时齐国稷下,儒、名、法、墨、阴阳、道、小说、纵横、兵家、农家等各家学派林立,学者聚集一堂。除参政议政之外,且围绕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沿革、王霸之道、义利孰归等话题展开辩论,相互吸收发展,使稷下学术氛围亦达到鼎盛。世称所谓“百家争鸣”,其争鸣舞台,主要便是指齐之稷下学宫。对此,司马光在其《稷下赋》中曾道:“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然至齐闵王后期,因其不听谏言,邹衍去齐奔燕,随后齐国几乎为燕将乐毅所灭。齐襄王时齐国重建,虽努力发展稷下学宫,但已是日薄西山。至齐襄王子齐王建即位,稷下学宫非但未能得到进步发展,且随齐国之亡,就而消失。

以施教方针及其后成果观之,稷下学宫可谓世界历史上第一所真正官办综合大学,亦为第一所学术思想自由、学科林立之高等学府,完全堪以录入世界基尼斯纪录。稷下学宫以游学为主,学子及先生皆都来去自由。又融纳百家,各家并立,平等共存;百家争鸣,自由辩论,相互吸收,融合发展。在战国时期,稷下学宫集智囊机构、学术中心、教育中心于一体,为各国培养出大批学术巨子,治世能臣。其治学及参政体制,且给后世留下巨大影响,以至形成中国封建文化体制主体。至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秦朝设有七十员博士官制度,据说便是沿用齐国稷下学宫传统。博士叔孙通曾为汉朝制订朝礼,刘邦始知为帝之贵。

当此战国时期,三晋纷乱,荆楚保守落后,西秦文化未盛,齐国几乎始终领导天下文化潮流。而自秦以后各种文化思潮,几乎都能从稷下学宫找到源头。后世两千年儒学精髓,基本是孟、荀两派理论交替使用;邹衍阴阳五行学说,一直在中国盛行,且是中医学理论基础。华夏文明传承数千年中,稷下学宫学术氛围之浓厚,思想之自由,成果之丰硕,都是独一无二,或谓震古烁今。由此形成稷下学术精神,是谓:“关注现实、明道救世;兼容并包、相互交融;彰显个性、实现价值;以人为本、重视民生;尊道贵德、礼法并重。”稷下学术精神,对华夏文化精神发展形成,产生深远而广泛影响,不仅促进中华文化之兴盛繁荣,且推动中华民族精神形成。稷下学宫与此前之曲阜杏坛,此后之兰陵学院,可谓三足为鼎。

稷下学宫之事,就此告一段落,按下不提。便说齐威王在驺忌辅佐之下,再次称霸,当时天下诸侯,齐、楚、魏、赵、韩、燕、秦七国地广兵强,是谓七雄。越国虽则称王,日益衰弱,国势每况愈下;另有宋、鲁、卫、郑,以及淮河一带诸国,朝不保夕,便不足道。自此齐威王朝周归来称霸,楚、魏、韩、赵、燕五国皆都宾服,推为盟主。惟秦国远在西戎,又被中原诸国摈弃,故不与通好。当时秦孝公在位,以不得列于中国为耻,故此下令招贤,命商鞅主持变法;又东迁咸阳为都,将欲图霸中原,由此书接前文。

咸阳宫殿已就,商鞅下令迁都,请孝公为首,众卿随之。惟太傅与太师不愿相从,便唆使太子驷横加抵制,且每于大庭广众之间指责变法之非。商鞅再三劝解太子不从,于是发怒道:“法之不行,是因自上犯之,民故弗从也。太子触法,然为君嗣,不可加刑;若就此赦之,则又非法。所谓‘教不严,师之惰’,罚其师、傅可也。”乃言于孝公,坐罪于太子师傅,将太傅公子虔劓鼻,太师公孙贾鲸面。百姓闻而大惧,顾相谓道:“太子违令,且不免刑其师傅,况他人乎?”于是令行禁止,十数日内,雍州大姓随孝公徙居咸阳者,凡数千家。迁都之后,商鞅常亲至渭水阅囚,一日诛杀七百余人,渭水为之尽赤。于是秦国道不拾遗,国无盗贼,仓禀充足,勇于公战,不敢私斗。秦国富强,天下莫比,于是兴师伐楚,取商於之地封予商鞅,又武关之外拓地六百余里。周显王遣使册命秦为方伯,诸侯毕贺。

梁惠王闻公孙见用于秦,周天子又封秦为伯,不由叹道:“悔不听公叔痤之言,为自己树此强敌,使秦国不能复制也!”时因卜子夏、田子方、魏成、李克、翟璜、乐羊子、西门豹等一众英才先后病卒,乃悬赏厚币,以招徕四方豪杰。时有鲁国邹人孟轲字子舆,乃子思门下高弟。子思名孔伋,乃是至圣先师孔子嫡孙。孟轲得圣贤之传于子思,便有济世安民之志,先至稷下学宫,交游于各国贤才,复闻梁惠王招士,遂自齐至魏,欲求一展报负。惠王闻说是孔圣嫡孙高弟来此,想起子夏,不由大喜,乃遗使郊迎入都,礼为上宾,问以利国之道。孟轲答道:“臣游于圣门,但知有义,不知有利。”惠王以其言迂,由是不用。

孟子此时已四十三岁,因以孔子嫡传自居,先闻齐威王招贤,便至稷下学宫,成为最早一批稷下先生,欲依靠齐威王推行其仁政主张。但诸国当时皆不尊儒,子夏亦是将儒学改良,使近乎法家,方在魏国得有一席之地;故孟子在齐,并未得到齐威王重视;又与淳于髡颇不相得,屡受其讥讽,且被齐人议论讥笑。孟子由此愤然,并自我解嘲道:“我无官守,我无言责,则吾之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又谏齐威王而不得其采纳,这才去齐投魏。

只因受此前子夏西河流派影响过深,梁惠王与孟子相谈之下,便觉甚不投机,因此以其为迂,罢而不用。孟子遂又去魏返齐,再至稷下学宫。孟子时与匡章交游,齐威王以为匡章不孝,孟子谏之,为匡章解释,威王方才改变看法,并用匡章为将,打败秦国。为奖励孟子荐才之功,齐威王特命兼金一百,以示特殊优惠。孟子见威王只提高自己待遇,却不使自己入朝为官,便以“臣未有处”为由,拒而不受。此时孟子在稷下学宫虽不显赫,但亦有较高地位,并滞留于此数年之久。其后孟子母丧,还家守丧三年,返齐后却见稷下学宫已无落脚之处。此时又闻说宋偃王将行王政,故孟子去齐至宋,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鬼谷门创派祖师王诩,居于朝歌城外云梦山深谷之中,因见其山深树密,幽不可测,便命其地曰鬼谷。至齐威王之时,已有八十岁高齿,但因通天彻地,白发转黑,人皆不知其真实年岁。当时聚徒众三百,足不出谷,只以胸中所学,择徒分别传授四类学问。列位看官!你道鬼谷仙师胸中包罗万象,却以哪四门学问授徒传世?却是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导引,却病延年,冲举可俟。此四门学问惟止兵法之学,只教理论,不授实操。因自己孪生兄弟亦称鬼谷子,见在冀州曲阳黄山开馆授徒,专授行兵布阵之法,以及三韬六略,临阵武艺故也。

鬼谷子课馆授徒,只于深山幽谷之中,不往闹市通衢,更不求闻达于诸侯朝野,故此诸侯多不知道,更不如儒、墨、医、农及阴阳诸家知名。但因时间久了,亦渐渐有人慕学其术,前来谷中求学。鬼谷先师择徒极严,所谓宁缺勿滥。又详审求学者个人资性,近著那一家学问,有着哪一方天赋,便以相近之术授之。一来成就些人才,备于七国之用,择一明主尽快助其一统华夏,解除黎民倒悬之苦;二来就便访求仙骨,共理出世升仙之事。王诩仙师居住鬼谷,不与世人交结,也不计其年数,弟子就学者不知多少,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便在这鬼谷派众徒之中,单有四个出众弟子,两千余年以来尽人皆知,是谓齐人孙宾、魏人庞涓、张仪,洛阳人苏秦。孙宾与涓结为兄弟,同学兵法;秦与仪结为兄弟,同学纵横游说,各为一家之学。单说庞涓与孙宾自入谷以来,不知山中岁月,只见洞外桃花**三次,结实三回,便知三个春秋已过。这一日,秋高气爽,王禅老祖开坛讲道,果然是义理奥妙,道法精深,直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一时讲罢,众徒赞叹欢喜散去,老祖惟将庞涓及孙宾留下,对其二人说道:“你贤徒二人,自来我鬼谷之中,可知已有多少年岁?”

庞涓率先答道:“弟子不记世间岁月,但见洞外花开三次,果熟三番,算来今已三载矣。”孙宾却道:“山花开遍不视,果实入腹不觉,弟子实不知已有几度春秋。”老祖笑道:“则你二人各自所长,由此见矣。庞涓虽有杂务,但关切世事;孙宾专心至致,却不察身侧之危。为师所能教你二人者,皆为大略,尽止于此;至若用兵机变,斗引埋伏,尚须时日,更须往他处去学。”二人齐声问道:“祖师不教,却发付我兄弟往哪里去?”老祖道:“只自此往北千里之遥,向冀州曲阳地界,有一座黄山;彼处有一个王敖祖师,亦乃是我鬼谷门仙师,专修兵家门中之学。你二人既学兵法,我这里教不得矣,你等往黄山去罢。”

二人闻罢怀忧,各自盘算半晌。庞涓率先问道:“似我等如今之能,可辅佐诸侯,建功立业于世不?”老祖道:“倒也可每战必胜,博一个紫袍金带,求一生富贵。”庞涓喜之不尽,心痒难搔。孙宾却问道:“既是如此,祖师却要我二人复去黄山,则必有缘故?”老祖答道:“你等在此处所学,用以济世,固然能天下无敌,功名易取;但若要扬名百代,为万世兵家之祖,却尚不能够。譬如尔之先祖孙武,并田穰苴,伍子胥,卫吴起,其道不传,身死之后,则恐其学断绝矣。”孙宾听罢,亦自喜之不尽,心痒难搔。

老祖察看二弟子面色,早已猜着其各人心思,于是说道:“你二人各往洞后寻一枝山花摘来,为师与你二人测算前程。”二人奉命,乃往后山去寻。此时正是六月炎热天气,百花早已开过,二人同行,见草木茂盛,并无山花。师兄弟左盘右转,庞涓眼尖,早见林间石下有一茎草花在风中摇曳,叫道:“我先有了。”于是上前连根拔起,仔细看时,见那野花质弱身微,不好看相。遂说道:“如此卑琐,恐难成大器。”弃掷于地。二人又寻觅一回,可煞作怪!竟是一株山花也无。庞涓只得往寻旧路,将先前所弃草花复又拣起,藏于袖中,对孙宾说道:“贤弟,这满山上只此一株野花,被我先得,看来你还不该下山。”孙宾笑道:“师兄说得是。但既然祖师有命,不可空手而归。”于是就石缝中拔出一株劲草,拿在手中道:“我看此草甚为健壮,又颜色与他草有异,也算冒充一回便了。”

庞涓将那株野草自孙宾手中接过,相了一相,忽哈哈大笑,屈右指弹了一下道:“就你这种无名野草,还要冒充山花?没得让人笑脱大牙。”未料使的力大,竟将那草根部以上三分之处弹折,只未全断而已。孙宾一把抢过,亦笑道:“有道是‘疾风知劲草’,且花亦草本,有何不可?休得只管玩笑,使祖师久等。”一边说着,亦将那断草纳入袖中,转往前山,来至洞中,向祖师复命。祖师高坐于莲花台上,便即问道:“只各采一朵山花而已,怎去了这许久?”庞涓嘴快,抢先答道:“我等寻了半日,山中并无野花。”鬼谷先生道:“既无山花,你二人袖中何物?”庞涓吐舌嘻笑,只得取出山花呈上。然当山花出袖,便不由大吃一惊。正是:休道花草无情物,已注二人生死争!欲问祖师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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