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观剑不语

“大师兄,真的是你!”

李冬虫一边走近伯益,一边说道。

两年未见,眼前这个衣着华贵,面相刚正的男人,与李冬虫印象中比起来好似发福了不少,但饶是如此,这位大师兄和他们师父之间,还是有着一股近七成的相似,尤其在他掌政后,眉宇间平添的傲气,和举手投足中流露的霸道,更将这股相似拔高至了九成。

看着伯益,李冬虫不禁想起了师父,眼眶顿时湿润,伯益却还当李冬虫是见了自己,因而牵动愁肠,于是连忙上前搀住李冬虫。

“师兄,师父他.......”

“四师弟,咱们师兄弟姐妹之中,你年纪最小,但陪着师父的时间却最长,想来你心中伤怀,远比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大得多。”

李冬虫点了点头,双目湿润。

伯益长叹了一口,接着说道:

“师父驭龙宾天之际,正在南巡途中,当时我替师父坐镇中原,只有你三师姐陪伴在侧。你三师姐后来跟我说,师父去的毫无征兆,静谧安详,也算是善终于人世了。”

“可……可十几年来,我寸步不离师父,虽说最近几年待在师父身边的时间少了,但每年冬天见他,师父都是健健康康的,怎么会突然.......这其中定是有人捣鬼,一定是防风氏,他们记恨师父杀了他们的长老,所以暗中毒害了师父,前几天我还......”

李冬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嘴。

“你还什么?”

“我.......我还梦到了师父,他说他是被人害死的。”

李冬虫想起了风老说过的话,于改口说道。

伯益也没深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师父的遗体,我粗略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外伤和毒迹。四师弟,你可知师父有一位遗孀涂山氏?”

“涂山?好像有点耳熟。”

“按说你我本该称其为师娘,只因师父自治水时起便不肯见她,宁愿三过涂山家门也不踏入半步,所以在此之前,连我也没见过她。这位涂山师娘的娘家涂山氏一脉,有一套收殓验尸的手法,叫做“伏地问尸”,我想或许她们能查明师父的死因,便将师父的遗体交给了她们,正好也了却一番涂山师娘多年苦盼师父回家的心愿。算起来再过几日,便满一年之期了,也不知涂山师娘到底查出结果没有。”

李冬虫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暗想师父莫非早就知道大师兄会把他的尸体转交给涂山氏,所以才早早嘱托风老,务必在他死后,将他的尸体运到风陵渡口,宁愿葬在他乡也不回涂山家中?

“师兄,你的意思是,师父的......遗体到今天,仍未安葬?”

李冬虫颤颤问道。

“嗯......我几次着人去问,均是没有音信。一年前我和师娘约好,对师父的遗体只验不殓,须在周年忌日前归还大夏,师父乃中原一帝,不可葬在他乡,否则就是我的过错。这几日我就打算动身,亲自往涂山走一趟。”

“大师兄,你事务繁忙,虫儿这次回来,就是想为师父尽孝,就让虫儿替你去涂山问个究竟。”

李冬虫哪知道,伯益之所以要去涂山,并非只为了这么一件事情。

“此事重大,还须等到你师姐回来后再做商议。四师弟,我问你,你随师父在关外北疆,共待了多少年?”

“禀师兄,一共十五个春夏,直到五年前,师父才让虫儿一人在关外避暑。”

“嗯,师父他可曾在这十五年中,对你嘱托过他的身后之事?”

李冬虫一时也不明白伯益问这话的用意,如实答道:

“师父对虫儿,从来不谈中原事务,那十五年里,他只教我辨人识物,处世之道,还有一套数九剑法。”

伯益看李冬虫言语朴实,不像说谎,于是叹道:

“唉.......十五年,师父一生,治水十三年,为帝五年,平定三苗,前后不过数月,陪伴心爱之人的时间,更是只有寥寥几眼。小师弟,师父此生最倾尽心血的事情,莫过于将你抚养成人,你可要时刻惦念着师父的好,维护他留下的大夏江山啊。”

李冬虫听闻此话,心中顿时痛如万箭穿膺,泪珠断了线般地流下。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眼前此人,乃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上一番,平日相处不多,但二人的的确确,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自己却因一个荒野老人几句疯话,便对自己亲师兄心生猜忌,实为不仁不义。

心念至此,李冬虫几乎想拔剑自刎,却发现手中那把钝剑亦是风老给的,于是将其远远抛出,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言语。

伯益见李冬虫举止失措,满面泪水,只当他是又动了愁肠,没有打扰。

这边李冬虫正自在岸上神伤,那边堤下的冰面上,玄乙门与天行门已排开阵势,准备比剑。

“李解风李解云,你二人搭档已久,便由你们先上,这可是首战,务必拿下。”

“是,师父。”

玄乙门李解风提起长剑,挺身站出,一旁李解云为其掠阵,不敢大意,毕竟如果师哥败阵,上场续撄敌锋之人,便唯独只能是他。

“五弟六弟,你们二人去吧。”

那香掌门说道。

“来将通名!”

李解风提剑叫道。

“我叫尾乌,他是我五哥,名叫后子,咱们这就开始吧?”

“呵!”

李解风大喝一声,左脚向前迈出半步,右手右脚同时抬起,却是剑出而足不落,定住了身形,摆出一招拟鹤式。

“好,惊乙剑法中当以这招小乙拟鹤最能唬人,用来试探对手再合适不过。”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众人闻声皆是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见一个怪人坐在地上,双腿摆成大八字,嘴里念念有辞。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武功造诣极深的高手,却连风老在内,无一人发现冰面上不知何时坐了这么一个衣着花哨,神情散漫的老者。说是老者,其面相最多也就四五十岁,只是此人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一身奇着异服,让人不好猜测他的真实年龄。

“敢问前辈大名,如何识得我玄乙门起手剑招?”

李季玉躬身问道。

“我乃治水司空亲封,安邑都城,颁冰大夫是也。你这惊乙剑法我岂止识得,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哦?既然如此,等比剑完了,还请前辈不吝指点......”

叮叮当当!

李季玉话没说完,那边已经打了起来,李解风一袭黑衣,矫健如风,手中剑招一个接着一个使出,动作轻盈连贯之间,显然尚有余力。

“哈!哈!”

那尾乌提着一柄乌青重剑,手中每使一招,嘴里便有一声怒吼跟上,几个回合下来,亦是不见疲态。

尾乌所使的剑法,名叫惊鸿,意境上讲究大开大合,横劈竖砍。比之李解风的惊乙剑法,惊鸿剑胜在气势恢弘,声息浩荡,却又在剑姿之潇洒,招式之飘逸上要逊色半分。

不知怎地,这二人本身势均力敌,一招一式应在伯仲之间,可尾乌却渐渐觉得自己的剑招有些迟滞,随着锋芒愈烈,这力不从心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当!

李解风纵身跃起,击出如箭一招,尾乌强忍着重剑上传来的震颤,双手牢牢攥紧剑柄,一剑反劈而去,却被李解风侧身躲开。

“好一招玄鸟去归,想来下一招应是怒啄凤尾。”

那自称颁冰大夫的怪人说道。与此同时,李解风手中长剑收而又出,向何尾乌的小腿刺去,果然便是一招怒啄凤尾。

“嗯?”

尾乌站定下来,看向自己的左腿,发现并没有负伤,方才李解风明明可以刺穿自己的小腿,却只削去了他一角裤腿,看来是存心相让。

这时那自称颁冰大夫的怪人又开口道:

“重剑小子,你就这么老老实实,按照你的惊鸿剑谱使吧,那个瘦剑小子明显研究过你的招式,等你死后不妨在碑上刻几个字,‘在世活剑谱,阴间死脑筋’。”

尾乌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自己处处受制的原因,当即闭上了双眼,李解风嘴角带笑,没有在意。

突然,尾乌身子先动,双眼后睁,如鬼魅般地刺出一剑,李解风熟识惊鸿剑法,将其中每一招的应对之法,都练得是至臻至境,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知变通。眼下这招刺剑术,显然是惊鸿剑法中所没有的,李解风明知此事,却仍想以惊鸿剑法的拆招应对,结果噗嗤一声,被那重剑刺入右肩,倒在了地上。

“不错,不错,若是能早些发现....”

那怪人话说到一半,一旁见到徒弟战败,本就心中气恼的李季玉终于忍耐不住,大吼道:

“前辈!若你总在旁边指点,倒不如亲自上场,将我这两个徒儿杀了算了,你可知观剑不语?”

那颁冰大夫闻言一愣,顿时如遭雷劈,一洗之前脸上的傲慢神色,口中连叫三声道:

“不语!不语!不语!”

随即倒在地上,似是晕死过去一般。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