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禁不住扯着人袖摆哀着人再讲些趣事儿,反倒愈听便愈起了兴致,惹得自个儿娇笑连连。

这时辰过得也是快得紧,不觉日斜将落,夕阳染透了整个湖面,无名亭顶上的雕花塑刻皆入水中,晕出一大片碎光。

“看起来我与杨姑娘当真是投缘,只是一不小心叨扰了杨姑娘练习。”

不好意思地羞涩笑笑,又从荷包里头掏了一把奶糖塞入人掌心,认真道:“杨姑娘你可不比别人差,再不要自卑了去。”

“明日我们且来早些,咱们一块练罢。”

长裙迤逦盖于黄土砾石,大约沾花惹草满尾尘埃,这都是能够预料到的,并不意外。我闲闲撑颔来,垂眼观遍文墨行间,通览古今风流韵致。一页页古史像杂乱无章的故事,短体文晦涩难懂,可我偏爱这种难懂,如一个明白高山流水的知音,不论于书,还是于我,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烟叶互交沙沙发响,不知是哪向的风惹出来的。我拢眉抬颚,忽而盈了满怀满脸的寒气,原先看书渐起的不耐一点点慢慢散开,蹙起的眉尖随之重新各理一旁。端盏未入唇,旁边的声响已然吸引目光。

将杯盏重放回手边,我抬眼端详这误入眼帘的女娥,起身作礼:“夙惠不敢当,不敢学`霸王'。六宫之地,非我独享。”浅浅笑来,又道:“夙惠为记故事辈之蛮儿,不知您是哪家娇客,可否告名讳于我?”

得之此曲,实为我幸。

瞧着陈姑娘坐于琴前,明明所操琴之一致,可到了对方手中,一双柔荑抚弦而奏,悦耳动听。

只觉这乐声如天上仙乐,衬着这灵气的紫竹林,倒真觉得陈姑娘像谪仙似的,只消一奏完便要羽化成仙。

虽不精音律,却也算半个门外汉,听其《长相思》缓缓而奏,便知对方有意放缓了调子,用心良苦倒着实令自个有些好笑。

又听人婉言补了个礼节的面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得,只觉这陈姑娘别扭可爱得紧:“我与陈姐姐一道入宫,便是姐妹。姐妹之间,又如何该有这劳什子的虚礼?”

依言再度坐回琴前,蹙眉思索片刻将那谱子与陈姑娘的指法串联,试探着拨弹。

虽偶有磕绊,却也比先前顺畅了不少,这一渐入佳境到底是完完整整地弹了去。

一曲奏毕,长呼一口气,明显觉着内衫已然汗湿,却也足够酣畅淋漓。

抬起头朝对方绽出个灿烂的笑来,由于心情好了,就连语调都欢快不少:“倒多谢陈姐姐指导了。这教得呀,比那江南名师教的还好出一大截。”

从御花园转过长街,只闻鸣蝉阵阵,不时传来风吹叶摇的簌簌之声。此时已是深昏入夜时分,于宫道上行走时,前头已有小媵亮起琉璃宫灯,一点一点黄晕的静谧悄燃,照得见前方石路,似乎连着一处陌生的所在。

“这是回昭阳宫的近路么?”或是因着入夜,又浓云蔽月,星稀几点,白日里雕梁画栋的殿宇,此刻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拉住双成问了一声,她极小心地附在耳边,道了句是慎刑司附近。顿时觉得身上发冷,拉紧了身上宝蓝勾银绣纱的披帛,心道一句怪不得,从前在典籍阁的时候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地儿,纪女官曾以慎刑司的刑罚酷烈来告诫我要牢牢记住规矩,却没真正叫我见识那里头究竟如何惨烈,也不曾为里头的罪奴递过什么东西。

这样一想,又记起今日分明是七月十五的日子,一时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离了此地。惊闻前面一声碎响,在静夜里尤为清晰:“少使,前头风大,打下树枝子来,灯碎了一盏。”

“无妨,支两个人去附近借一盏来用,道是昭阳宫桃源轩纪氏借着的,回了宫即刻归还。”灯碎了倒是不打紧,如今并不吝惜换一盏新的琉璃宫灯。只是前头就此更加昏暗下去,黑的人心里发堵,纵然如此,不想久待的念头是一点儿也没消下去,不得不听着风声,硬着头皮等借了灯来。

踩点太液湖中元节放花灯与谢愿

星垂平野,水天相接阔而无边。我长立湖边,两三指拢薄长披风,那披风垂立的尾巴正恰好伴在脚边,轻轻巧巧探出一步去,便怡然遮掩半身,得体柔顺。至于那颜色,是翠微的青,像远山半壁的绿林,裁了一半盈盈做了满身的衣裙。

七月十五的鬼我不敢信,因而我不问神仙,更不敢寻求鬼的庇佑和福气。一湖的橙黄照着我的长袖缓缓流转,杂着青绿便成了海潮的蔚色,我垂眼看那一池的烛光,想史书上的古人,是否也曾同我一般缦立此处,一路看不灭的灯,一路星火相迎。

娇娥来了,像揣着满心满意的祈求来的。我认得她,未率先出言扰她的祈念。哪知行差一脚,那一声歉我万不敢受,于是连忙侧了半边身子,垂眼正身作礼:“良媛折煞妾了。历朝历代,可看君臣佐使,兄弟阋墙,大有因以下折上的陈例在。妾且区区,不敢当受此礼。”

七月虽名义上入了秋,夜里仍吹着温和的风,陈然倚在窗前,拾了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原本压在心底的思绪一起涌了起来。

诗仙曾望月思乡,陈然虽不似他才华横溢,被月亮勾起的伤感倒也有些,之前母亲的近况尚未得知,心里总是悬着几分,如今有了回信,也能放下心来。

陈然今天起得挺早,绣得精致无比的香囊也被婢子放在桌上,底下压了几页纸,抽开一看,却都是些描写情爱的诗词,她仔细瞧了瞧,净是写牛郎与织女的诗句。

陈然哑然失笑,却也想起今日是乞巧节,婢子无非是想让她写这些呈给甘露宫的那位讨他欢心,可她能想到的,其他宫的又何尝想不到?东西是要送的,只是送什么…仍需考量。

思索片刻,陈然吩咐人拿了纸笔来,涂涂抹抹半个时辰,渐渐显出了形,原是画弯弯的月亮,只是画得实在是不像样,勉强能看出来是月亮的形儿。

想了想,她又在旁边题了字:我乃池中物,君为天上月,初尝书画味,斗胆摹君颜。

陈然在落款这儿卡了会,才写下了“如是”,然,如是而已,如是而已。

吹干墨迹,折好收入香囊,叫人挂了上去。

“将进酒,杯莫停。”我见她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自然也不甘示弱,随之仰面,喝尽那琉璃盏内的甘露琼浆,又赞一声,“好酒!”

近些年来,吴家虽隐隐有衰败之势,但百年望族,规矩皆在,吃穿用度都有定数。故而我的酒量自然不大,比不得擅于酿酒的魏良媛。

方才一杯下肚,喝的有些急了,我长吁一口气,闭目略微一缓,方慢慢品出那酒的余味甘甜,唇齿留香。

我亲执酒壶为二人再斟一杯,笑道,“怎样?如此可能陪妹妹喝个痛快?”

正欲再饮,抬眸间,忽而瞧见夜空中有几点星子闪烁,亮的很。我伸指遥遥一点,“是织女星吗?”

“听闻七夕当晚,面朝织女星默念心愿,或许便能成真。”我话音一顿,挑眉朝魏氏看过去,“可要试试?”

北方女子俱可喝个几杯酒,吴氏出南方,清霜喜欢她说话那柔软的样子,比起自个儿的大嗓门更让人爱听,如春风入耳。这才几杯酒下肚,眼前佳人眼底已上了迷离,拎起酒坛子,可是自个儿将原浆放的多了?明明是果酒,怎就能醉人。

这酒能壮胆,竟敢再喝?倒酒的手都略有不稳,若不是清霜拿着酒杯顺着接住,那可可惜了这一坛子佳酿,瞧这样子今夜定是要醉酒了,岂可败兴而归。让灵芝下了钥,最不济将她留宿于此,醉酒易闹事,若是回宫途中碰见什么人,可别跟那日的金史一般洒了酒疯,前有鉴,后当不可步后尘。想起那金氏,眉间自是拧起了山川。

美人遥指美目流转寻去,忽明忽暗处还当真是织女星,这醉酒之人眼神倒是清明。不免打趣

“姐姐有什么心愿?难不成…”压低声音附在耳边,酒气呵出“姐姐心里还藏了皇上意外的俊俏人?”

听祥良娣解释着,心中划过一束暖流,我抬眼,面上不显,仍然是谦和的微笑,即便是面前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大抵也管不得过往之事罢,方才却也真是只问候了声,未曾想遭看见了不说,还惹一身莫须有的罪名。我身子微微欠着,垂眸道:

“祥良娣说的是,方才妾与祥良娣确确实实只是问候了声。”

不知为何小小举动会惹宁容华疑心,且使她暂时消疑,好图个安静,毕竟宁容华也是位置高,无论因了什么,绝不能惹怒了她。我与祥良娣之间,确实有过瓜葛,不过以她所言,切切实实是秀女时的事儿了,往事不堪回首,那边随风罢。

怜止本料想是极近一条路,怎么觉得半晌已然过去,周遭景色仍是浓黑盖影,偶尔一两声夜鸮啼鸣,反而走不到头似的,奇也怪哉。谨慎地拢紧了步子,与双成贴得更近,反正夜里也看不分明,自然是与熟悉的人靠在一起更为安心。见前方隐隐现出墙壁的转角,心知要转道而行,顿时觉得心中大石落地,一时也放松了姿态,伸手款整鬓边垂下的花翠。

“啊——”

霎地止步,一把拉紧了双成的手,“你听?!”心里砰砰作响,总觉得脑仁被那一声惊恐的女声刺得隐隐作痛,更让怜止不安的是,这声线虽然扯得极高,但总有种熟悉之感。不成。将这念头强忍下去,似乎能够想见此刻发白的脸色,“……这是嬷嬷夜里提人么?”凉风仍然吹林动,双成则握着自个儿的手,不停地安慰自己,缓了缓心中不安,姑且往前走着,到拐角处才在琉璃灯晃动的灯光下看见个人形,只觉双重惊神之下,反而没了感觉。

轻提一口气,与“她”隔了几步远,着小媵先去前头照着,二人对视一眼,谨慎地往前头走了几步。见有了光,方才迟疑地挪动脚步,一看之下,不知是何心情:“祥良媛?”舒了一口气,试着伸手,与双成一边儿一个,想拉人起来,“能起来么?”

夏夜难眠,今夜为尤。上回与皇上相约当夜翻牌,未料当天葵水只能作罢,自那以后,皇上似是忘记了这回事儿,自红潮褪去也未见再来传召,鸾车夜夜经过景丰的门却未作停留。

他好像....谁都可以。怪只怪清霜未留住他的心,清霜耿直从未使过一些狐媚手段,然初经人事时自是娇羞,可这半年来有时夜里竟也会做些让人羞煞的梦,暗暗期待已是常事。

翻身下塌,想起那日在储秀宫花坛下翻开的那一本被悄悄塞进了清霜怀里,为的这事儿还被谢氏愿望,杨氏怨怼。自带回屋内便小心收着,迁宫时亦不敢随手扔着,亲自带到了明珠轩,如今搁在那压箱底的地方将它取出。

将帘拉紧,遣散屋内当值宫女,坐在被中翻阅,起初捂眼不敢仔细瞧去,可若是为了皇上也得勉强学下,让他尝过一回便再也忘不了,无限回味。

一招一式在眼前过着,直至天明。

前些日子于临渊池偶遇太后,倒是在机缘巧合下,得知自个儿那个白瓷瓶桂花被皇上拿来借花献佛,送到太后宫中了。这花虽是亲自采摘,精心挑选入瓶了的,但说到底,插花不过微末手艺,自己若能学个精妙,岂不更能为陛下和太后聊慰身心疲乏?

有了这番打算,我便携两三婢子往花房逛逛。七月莲花正盛,紫薇和茉莉也开的极好,我先是探头往里一瞧,便见宫人们怀抱花盆来来往往,有的是往殿宇各处添花摆设,有的是送去给各宫小主馥郁赏玩,真是好不热闹。

我执帕掩鼻仍难减满面香气,漫步其间,举目所见均是花枝烂漫,唇边不由漾起点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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