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茶于府中喝的相似,却又是新鲜几分,伯母着实费心了呢。”

扯了叶澜衣袖,那人儿提了匣子,分量不小,搁到案上震了一震,推开盒盖:“姐姐你瞧,这我院里种的西瓜,切好了块,底下放了冰块,借书得很,姐姐快尝尝我这瓜甜不甜。”

瓜田成熟,挥汗笑然,硕瓜于地,绿而泛光,提裙蹲地,拍着西瓜那饱满的腹,寻着个好的,叶澜接过:“可要切好了冰上?”

别袖,小跑回了屋,左右挑着,终有个大匣子,指尖顺了那西瓜一圈:“装得下,就它了,放匣子里去。”

匣内绿瓜,以冰块围之,急寻了个人送去陛下那儿,掸着草屑敲了那丫头:“寻思什么呢?”

“内务府有瓜,主子何故送去,咱们这瓜地本就结的不多,再送,自个儿就甭吃了。”

屋内斟茶,锤着肩头,饮了数杯:“农乃国之根本,无粮则人亡,内务府的瓜是从宫外田地里摘来的,我这瓜,是自个儿种的,若是种些蔬菜粮食给陛下送去,那般刻意反倒要讨陛下不喜了,西瓜正好,内务府瓜果有限,我这自己种的,够吃,还能体味一番耕作辛劳,送予陛下这瓜才有意义。”

听闻皇后有意寻找能协助她管理后宫的宫妃,忍住了想擦汗的冲动,这种事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秀女可以想的,谁知踏进的是万丈深渊还是……何况自己也只是想过过清闲日子,若能诞下皇子,将来随他去封地做太妃固然很好,若有个贴心女儿,陪陪自己说说话也就够了,所以也只是朝皇后笑了笑,只应下会常来,只望皇后娘娘别厌了安娴;后岔开话题聊了其他,忆了往昔,眼见皇后怕是乏了,也就起身告退,离开时那掌事姑姑竟还看着慈祥许多,也是嘱咐自己常过来陪陪皇后娘娘,自己也只能应下,踏出昭阳殿,回首只觉那个位子,也是孤独的。

姬沛凝着实惊了,这人明晃晃的暗讽,这次她的笑意倒是带上了实打实的嘲弄:“玉美人可真够大惊小怪的,左右不过喜欢这些小动物,久了便也有些常识罢了,玉美人不会连木天蓼这种吸引猫的小玩意儿都不知晓罢?”

她掩唇一笑,这次更是明目张胆:“玉美人真真是有趣儿,我这不就笑了两声便成了坏心眼,那美人岂不是小心眼?”

见人到了跟前儿,拍了拍衣摆似有什么脏东西般:“玉美人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儿罢,一只小野猫怎的就独独对你这般凶?甚至还想朝你扑过去,当真是奇怪的紧呢。”

行过礼,请过安,抬头才发现这明月殿不止华昭仪一人,华昭仪雍容华贵是不会认错的,那女子看起来明媚大方,其实自己也见过,是燕秀女,燕秀女自己进宫前也有一面之缘,是因为那时候三兄心悦她,整天在自己耳旁说着燕小姐如何如何,可惜自己又没有胆量上去结识,如今可好,人家进了宫,做了陛下的女人,这可苦了三兄呀。

顺从地坐在下位,看着侍女呈上来的金乳酥,瞧着就很精致,还切成花瓣状,

“多谢昭仪娘娘赏赐。”

初入口就是满口乳香,薄薄饼皮包裹着里面的馅料,甜而不腻,若是就着茶,只觉能吃下一整块,然而怕给华昭仪留下贪食的印象,只能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很美味,若不是臣女不擅厨艺,定是要厚着脸向娘娘您讨要秘方的。”

有些害羞地说出这种话,万一太唐突,留了个不好的印象可该如何是好?

扭头让朝雨将礼物呈上去,

“这是臣女的一点心意,这是今年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不知是否合娘娘胃口,”又望向了燕秀女,从袖口拿出了一个绣梨花落雨纹香囊,

“这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做着玩的香饼,名为四叶春,可惜一直未能找到与它契合的主人,今儿见到妹妹,只觉得唯有妹妹才能配上它,”

又示意朝露呈给燕熙,“不过妹妹若是怀上了,就切勿佩戴,最好连闻都不要闻,点燃更是不行。”

原本不想在意,听得烦了就觉得这些了皮子痒痒的奴才,是想要奴大欺主了。虞七别的本事没有,可这杀鸡儆猴的手段还是会的。让小德子、小贤子架着人往落仙阁走。毕竟事出于古溪及虞良间,她若是单方面收拾了奴才倒显得她度量狭隘,容不得人;眼下去和古贵人一同商议此事就不一般了,二人之间的邻里为近也算是友善互通。

姬沛凝很是欢喜,经燕姊姊这么一说,她恍然发现她都没有从家带团扇过来,用的都是宫里发下来的,样式都是些寻常玩意儿,没甚么新奇。

“使得使得,妹妹可就缺这个呢!”

见燕姊姊不得章法,干脆破罐子破摔扔给自个儿,但也不恼,拿着笔琢磨半天,在绢布上画了两个素衣罗裙的小姑娘,围着一个圆桌,桌上放着两碗热腾腾还冒着烟气的馄饨,相谈甚欢,栩栩如生,见了就叫人忆起那个晚上。

“瞧,可像你我二人初识的模样,你便绣两个,你一把我一把,可好?”

吃着燕姊姊塞进口里果脯,好不欢喜,除去珍珠,燕姊姊这是她第二个可放下架子伪装谈天的人,对燕姊姊说的怪罪倒是颇不以为然:“无妨,便是盘问起来,妹妹只管装傻就成,所谓不知者无罪,我也不知那丑东西是什么,只管让他拿去研究便是,再说了,每个月送东西的人那么多,他兴许都不会打开来看。”

顾芷诺是记得方珩的。当时她受邀去安娴家中时,记着安娴对她泡的茶念念不忘,遂带了一包上好的叶子去。当她踏进安娴的闺房时,没想到屋中还有一娟秀美人,淡漠地看着手中捧着的书,仔细一看那本书正是《孙子兵法》。安娴说,那是她表妹,临安侯家的女儿。顾芷诺打小就没见过家世这般高的姑娘,只觉得那姑娘通身贵气。但是时间久了,也知道那姑娘是个好相与的人,也与安娴一样念着顾芷诺的茶。

“什么见笑不见笑的,珩娘也不曾告诉过我你入了宫,倒是和你姐姐一个性子。”

径直入了座,执起茶杯抿了口,茶香入口平复了下心情,抬眸瞧着这棋盘开口道。

“近来还可,倒是珩娘,仍在看兵法下棋?”

“这牲畜不过是怕你罢了,瞧着我好欺负便朝我来,我不喜猫狗,不识得这些又如何?”

提着足下碎石子,冷眉朝了去:“姬美人喜欢小动物啊?我瞧这野猫听你话,同一般地野呢,不如寻了这野猫你养着,倒也相配,总得成全了我这小心眼不是。”

古溪偏生就是个针逢心眼儿的人,凭的遇着这人闹了心,又是端着架子不想失了这神仙气度,叫人说着没了个名号,与人不熟,旁的姊妹笑过便罢,偏是个生人,这般赶着来嘲,想来也是没个好心,这猫是她做的怪也未尝不可了。

进宫一月有余,每天也只是制香写字,偶尔出来陪陪姐妹们散散步,不过今天出来却是为了寻找灵感,关于新的香,如今已然初夏,暑意愈发浓烈,对于怕热的人来说,那可是灾难本来正想往湖心亭去,却路过了华清宫,听见了里面的声音,不似琵琶不似琴,音色纯厚圆润,低沉喑哑,待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是在敲硕北居的门的时候,原来是燕熙吗?

“方才顺着这声音,不知不觉便来到这,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看到燕熙怀里的阮,也就有些明白了,毕竟最初的三兄,也是被这阮声吸引,才见到了燕熙。

“没想到妹妹还会弹阮,好生厉害,妹妹容貌又好,可真是个可人儿。”

句芒很通人情——顺我的意,让可恶的、令人眩晕的三月一晃而过,被甘霖驱赶,如同赶走邪祟。春神终于开了回天眼。来顾及我的心思,这一年的三月过去得异常快速,也许是因为新加入的棋手——我是说,开春的新秀,个个技艺高超,对弈对得活灵活现,难免让内庭的老人们甘拜下风——当然,不包括我、皇后、姜氏。内庭的老人们——愚蠢的老宫女,仗着年龄的优势、阅历的丰富、从前跟过的主子,就迫不及待地向小姑娘露出爪子,又拜高踩低,令我作呕,但不得不周旋其中。小人得了势,狗全看主子脸色,让我一阵恶心。多亏燕氏、安氏、两位姜氏、皇后,来驱逐我的阴霾,让我得见清霁。

四月将三月放逐,句芒不闻不问——他这个神灵当的,很随意。循环的规则,让所有在三月招摇过的生灵,在四月颓废,诸如花朵之类——我很讨厌他们,乐意看他们凋零,生命染上灰色。尤其是桃花。三月最为招摇过市的生灵。

张兰、曹香,很蠢笨,也很俗气,难以与我心意相通——这两个家伙,痴迷所有红艳的生灵,与我相悖。她们仗着我的大度,我的放纵,我的名声,我的脸皮子——与我分庭抗礼,嚷嚷着要看桃花,不然这一年都没机会。

“桃花都快没命了——快要进棺材了。你们喜欢看他的死气沉沉?”我犀利地质问。

曹香噎住,不知如何表达。“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张兰争辩,然后,忘词。

“始盛开。山脚与山顶,冷暖不同,所以有桃。你给我在内庭变出个山坡来?”

“也许有。”

“别嚷嚷了——我带你们去灼桃园,去看个够,好让你们死心。”

俩人美滋滋地被我领到灼桃园,“看吧。快枯了。”我发话。

结果在颓废的桃花中,藏着一位少女。我瞥了一眼桃花——与少女。并不想搭理她。等着她自己上前叩拜。

院中梨树起了根,念着来年梨花开,寻人做了梨花糕品着,梨花碎末混着豆末最是胡桑子,这吃着正是得神,敞着的院门便入了个熟人,身后架着个耷拉脑袋的丫头,没个留神呛了嗓,咳了许久,“咕咚”咽下茶水方得歇。

瞅了来人,指了那石座:“虞美人来啦,坐,我这儿正好有梨花糕,虽是易呛嗓,可味儿是不错的,就着春茶,正合好儿呢。”

瞥了那破了面儿的人,眼生却也有那么些印象,似是长信宫的,平日进出有瞧见过,想来触了虞氏霉头,只拖到落仙阁来作甚,寻了趣儿,亦不遮掩,直坦着问去:“虞美人串门怎的带了个病丫头来,莫不是还气我上次那桃子哄骗你?”

若按照姬沛凝原先的性子定不愿与其多费口舌,指不定还会服个软就草草过了,然而入了宫这般只会让旁人觉着软弱不堪,任谁都能踩一脚,所以她便不会怯了去。“法子委实微妙,瞧着便只有妹妹这机灵劲才想得出来,只是不知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妹妹可有想出对策?”

又听着姬妹妹说着送与帝子随礼,燕熙只能叹着,果然是少女性子,古灵精怪着只让人感到活力十足,又忍不住打趣她,往她嘴里塞了颗果脯。

茶色不重,香却入了鼻,耸了耸鼻尖,展颜道:“果真是香,这新茶旧茶连香味都不同呢。”

不待人请,在卧榻上寻摸个好地儿便歪坐上去,捧了茶盏轻吹,撇了茶叶扬首慢饮,虽于茶未有挂心,可这新茶倒合口。

“那玉美人可真是娇弱得紧,干脆呆在宫里别出来了,省的磕着碰着,还怪这儿怪那儿的,麻烦得紧。这点都不知晓?那玉美人还是回去多读读书罢,免得哪日遇着狼狗连招架之力都无半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姬沛凝倒也没妄想这玉美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慢条斯理道:“也不知谁能有玉美人这养女来的野,我虽喜爱这些小动物,却也不愿随意夺了野猫的自由,哪儿像玉美人。”

姬沛凝叹了口气,理了理罗裙:“罢了罢了,这宫里又有几人比得上玉美人这般小心眼又爱夺旁人自由的。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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