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父母离婚后,何一鸣跟着何齐军住在卧塘村的老房子里,而朱秋瑜只带走了衣服,当然本就没有什么家产可以分,仅有的房子还是朱秋瑜四处借钱翻盖的砖瓦小房,离婚分到的四间瓦房朱秋瑜不敢住空了下来。

搬出卧塘村,朱秋瑜来到了济川市,一路需要坐拖拉机到雨山县再坐长途车大概七个小时才能到济川市,朱秋瑜觉得离得远才能有一些安全感,她实在是被打怕了。

朱秋瑜二姐夫妇是生物学科研工作者,为了孩子有更好的教育生活环境夫妇二人带着孩子去了沿海一线城市,济川市的老房子没有租售空了出来,就让刚离婚无处可去的妹妹朱秋瑜住下来。

何齐军一如以前酗酒,但是怕孩子也一走不回,打孩子少了一些,只是每天仍然骂到午夜才能消停。

何一鸣很害怕,又不知道能去哪,母亲临走时只说去二姨家住,可何一鸣并不知道二姨家在哪,从小都是母亲用自行车载他去二姨家。

不知道二姨家的电话号码,何一鸣听同学说电话公司有查号台,于是回家用家里电话拨打查号台。

“喂,您好,请问……”何一鸣第一次拨打查号台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您好,欢迎您使用号码查询服务,普通话请按1,英语请按2……”电话对面传来自助客服的声音。

何一鸣忙按1,“按1就可以了是吗?”,对面却传来客服等待音乐,何一鸣不懂这是什么原因,等了一会以为是自己操作错了,挂掉电话。

如此反复,十几遍后总算接通人工客服,可何一鸣只知道母亲的名字是朱秋瑜说不出二姨家地址,客服表示实在无能为力。

何一鸣并不灰心,拨打多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以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小笔记本,笔记本扉页印着全国区号,何一鸣从第一个开始,在电话上挨个尝试区号加查号台电话,每一个都要打三遍以上。

就这样何一鸣一连几天偷偷在何齐军不注意的时候拨打了几百通电话,毫无结果。

是啊,这怎么会有结果。

放弃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正逢大雨,窗外雷声大作。

何齐军又酗酒开始骂他和母亲,何一鸣默默跑到茶几前去给何齐军倒满杯酒,何齐军甚至认为这是何一鸣真心想跟着自己过,不再想妈妈了。可何一鸣其实是想让何齐军快点喝多,每次喝到睁不开眼就会提前躺下睡。

何齐军喝完酒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开始被风吹得透进屋里了,何一鸣从床上起身,他没有关窗户,而是把手伸向纱窗,尝试用手心接穿过纱窗的雨滴。

何一鸣趴在窗口向屋外望,院子里的石榴树被风雨不停吹打,纱窗外的窗沿落上了几片石榴叶,何一鸣想拿进来做成石榴叶标本书签。

他用食指尝试抠纱窗的一个角,反复抠扯纱窗网,纱窗被抠出一个洞,他五指并拢通过小洞用力把手穿出去,绕过窗棱铁棍,石榴叶稍远,于是他一次次尝试用手指尖摸石榴叶。

几道闪电划过,雨更大了。闪电的光照亮了何一鸣的面庞,他的脸被窗棱铁棍隔在屋内,像是被关押在这座监狱里的人,那石榴叶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

最终何一鸣还是放弃了,他在身上擦了擦胳膊上的雨水,在纱窗下垫了几块厚实的抹布免得雨水进来太多泡湿了墙壁。

躺下以后,何一鸣用被子蒙住了头,在靠窗一侧留出一道缝隙,然后蜷缩起身子。每次闪电亮起,他仿佛都能在闪电的光中看到母亲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明知道家里电话还不往回打,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离开何齐军……就这样过了很久,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何一鸣打破了自己偷偷存放多年的储钱罐,带上所有硬币纸币,到市场买了一块收音机和一副便宜耳机,回家路上给自己理了个发,理成了极短的圆头。回家后他把小橱子柜子挪到床边,在上面摞上家里所有冬天的棉被和破旧的衣服,用这种方式在床边搭了一堵墙,然后找出秋冬的厚床单,将一端短边用钉子固定在窗内沿,另一端用重物压在棉被墙顶,给自己搭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间。躺在这逼仄的空间,让何一鸣稍微有了可控的安全感。

何齐军回到家看到何一鸣搭建的“临时窝棚”,没有拆掉,但从此再骂他的时候,都会坐在何一鸣床沿骂。何一鸣这倒不怕,他可以打开收音机插上耳机,听着电台新闻让思绪短暂逃离这个家。

与在家里相比学校更让何一鸣感觉害怕,老师尽力保护何一鸣但没办法时时刻刻在身边,小孩子的话很多时候是无心的,但对受伤害的另一个孩子来说却更苦。

何一鸣学习很好个子稍高,每次放学班主任老师都会让何一鸣在后面组织孩子排成队回家,这种唯一的“特权”,被何一鸣当作在学校仅有的存在感,经常纠正队伍里走偏的人,但这行为在其他孩子眼中就是“狗仗人势”。

同村女同学放学经常一起回家,何一鸣家同一条胡同有个小女生,算是同村女生群体孩子王。

这天何一鸣依旧在纠正放学队伍中走偏的同学,同村孩子王女生突然说了句:“何一鸣听说老师特别照顾你是因为你妈跑了?你是不是就没人要了啊?”

“我妈没不要我!”何一鸣声音颤抖。

“那你家长会怎么没人来开呢?”女生依旧不依不饶。

“那是他们没时间。”何一鸣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别哭呀,怎么还不如我们女生。你妈不要你了,不还有你爸爸么?”说罢女生带着其他人继续向村子方向走去。

何一鸣在路边停了下来,用牙齿咬着嘴唇,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下来。他慢慢蹲坐下,双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离开后再没回来找过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在老师面前礼貌友好的同学会这样对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零食能看动画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在这样的家里……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活着的必要,他抬头看看路过的黑色小轿车,他却没有冲到车前的勇气,他知道这是自己懦弱。

生活总会让你在阴暗的角落,遇到一束光,有时甚至让你觉得这束光需要你来点亮,但事实是它照亮了你剩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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