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0 章 Anata

到了一年间最后的季节,不管是哪里,首尔还是东京,北半球的天总是黑得很快。

办理完出院手续下了楼,远处的夕阳已经有半数没入进地平线,周围的云成为了燃烧过后的红烬,沈意疏盯着落日多看了几眼,让经纪人与助理先走一步,她晚点儿直接回宿舍里休息。蓝堂薰同意了,嘱咐她回去后发个定位报平安,沈意疏点头,把毛衣领子扯高,寒风肃杀,有些冷。

她信步走到小花园,在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开始发呆。能像这样把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地荒废时间,放在以往的年末几乎是不可想的,但目下日韩行程都取消了,沈意疏被动成为队内的闲散人士,要不然她也不会有空回韩国看音乐剧了。

说到音乐剧,她当时大约是激情上脑,主动提出复……不,还知道装耳聋让人心疼,没有比那时候更工于心计也更清醒的时刻了。惊愕的前男友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只说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但距离那天又过去了好几天,他并没有主动联络她,她强行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太冲击了还没消化掉,就像当时听见她说到此为止一样。

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沈意疏唯有等待,比戈多更久地等待。她其实很擅长做这件事,但现在需要等待的是被划进了在意范畴里的人,心态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焦灼的迹象。过去她就是这样对他的吧,见不到面的时候,消息已读不回,电话里随便应付几句,他经受的,现在都回到了她身上……行,也算是公平。

太阳最后一寸也落下去时,沈意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然后迅速地消失于风中,天黑了,她也该回去了。

随后响起的铃声却拦下了她。

从羽田机场坐京急电铁再换乘JR山手线到达涩谷时正好六点半,郑泽运随人流走出车站,抬头便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KOSE的广告牌,沈意疏趴在桌子上微笑,那张脸即便是放大几十上百倍也难以找出瑕疵,违心地说上一句不好看,户外投屏还有播放《鏡さん》mv的,不管是她还是组合,在日本都已经有了姓名。

视线聚焦于那块广告牌,仔细看了会儿,郑泽运开始怀疑自己这趟来得对不对,尽管有些话是要当面才能说的,但转念一想,在韩国情况会好到哪里去吗,也许能认出他们俩的人更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下提示有新消息送达,他摸出来,是沈意疏发来的位置共享,她也到涩谷了,离车站不远。刚落地他就给她打了电话,说想见一面,听见他在羽田机场她非常惊诧,旋即约定在涩谷碰头正好到饭点了可以一起吃个饭——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还说得磕磕绊绊的,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稍等片刻他就等到了沈意疏,她戴着口罩,只看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急切。而沈意疏直到亲眼见到郑泽运站在自己面前才终于得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他来了东京,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就在她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

“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关于晚饭的问询,心里的小人长叹一口气,无语凝噎:沈意疏,这不像你,真的。

“随意吧,东京你应该比我熟多了。”

“那就寿喜锅?正好附近有家吃过的味道还不错的店。”

“好,你拿主意就是。”

店里很热闹,三三两两的食客坐在一块儿喝酒聊天,相比之下,他们这一桌就安静得格格不入,连负责上菜的店员也受到影响,没有询问是否还需要酒水,锅子端上来就撤了。沈意疏也不想气氛倒向奇怪尴尬的一端,只是唯恐他会提到那天的事,她既渴望一个确切的结果,又惧怕不是自己想听到的话,更加不敢开口引起话题。

日式寿喜锅的汤头是盐甜风味,还配有作为蘸料的生鸡蛋液,都在川菜区人民沈意疏的饮食偏好盲区,心里又藏着事,因而这顿饭吃得并不痛快。郑泽运见沈意疏心不在焉地咬筷子,没说什么,只是把炸天妇罗和蘸汁往她那边移了一些,后面又借着去洗手的机会,离开座位,提前结了账。

吃完之后正准备去付款的沈意疏:“诶?”

“走吧,看起来你也没有很喜欢寿喜锅。”郑泽运说,“散步消消食?”

“……好。”

晚上的涩谷也处处是人,而且走几步就能看见自己和组合的广告牌——环球给RedVelvet谈了一个Canmake的粉底代言——瞄到自己的大脸,沈意疏有些不自在,她没什么逛街的兴趣,索性提出去看夜景,周末开放台阶供游人攀爬,在涩谷这样闲逛不如去爬东京塔。

比起剁手买买买,徒步爬东京塔倒是沈意疏会做得出的事情,郑泽运点点头,于是和沈意疏一起打车过去,涩谷到东京塔所在的港区距离不短,走过去怕不是已经到第二天了。

东京塔,听这个名字中就知道是东京的地标建筑,正式名称为日本电波塔,全高333米,仅次于天空树,设有两个展望台,一个在250米处,一个在150米处,爬完600级台阶就可以到达第一个大展望台。为了避免爬楼过程太枯燥,每逢转角处便会有相关的趣味问答,以供游客解闷。

沈意疏对于爬塔观景的兴趣明显比不那么合口味的晚餐浓厚多了,她是考虑到郑泽运不太能吃辣,才选择了本质就是甜酱油牛肉火锅的寿喜锅,现在就算没有这些问题她也不觉得无聊,郑泽运看她走在前面兴致勃勃的背影,也对待会儿的风景多了点期待。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东京塔,但是我在日本出道之后还没有来过。”怕郑泽运感到乏味,沈意疏主动挑了些话讲,就算他俩现在的关系还比较微妙,但是也没必要把气氛搞得那么僵硬,就当和朋友一起玩,总不可能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对不对?

“150米的展望台有一个Tower大神宫,可以祈求姻缘和学业顺利,还有可以刻字的纪念币,到达之后工作人员会发放不同款式的纪念卡,听说有十种,要不是没时间,我还挺想多来几次把它集齐。”

“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每次拿到的都是不同的卡?”他的疑问从落后她几级的台阶传上来。

沈意疏猛地顿住脚步,郑泽运这个问题还真把她点醒了,对啊,她怎么就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拿到其他款式的纪念卡,这又不是什么印章打卡,敲完一个下次来工作人员看见了就给她换另一个敲。

她转过身,耷拉着眉毛,好像很失望:“那要不然我去网上收二手的?”

“有那么想要吗?”

“一点点吧。”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一点点。”沈意疏强调道。

懂了,那就是亿点点。郑泽运心领神会,站在只比沈意疏低一级台阶的地方,这样他就能平视她的眼睛了:“没关系,我们多来几次就是了。”

“也是,反正我不着急,到时把重复的卡挂到网上去和人交换就行了。”

她似乎陷入了对集卡的执着中去,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主语,但没关系,这样孩子气的沈意疏很可爱。

他向她微笑,催促她继续走,已经到450级了,很快就是终点。

爬上展望台时两边的工作人员夹道欢迎,并发放了纪念卡,搞得沈意疏怪不好意思的,仿佛置身于海x捞,周围都是给自己唱生日歌的员工。沈意疏看了眼自己的卡面,是夜晚的橘黄色电波塔,她又扭过头去看郑泽运的,他很主动地展示给她看,蓝天白云作底,高大挺拔的绿树如摩西分红海让出中心位给红白相间的主角,她有点不爽,他的卡面比她的好看。

工作人员没有瞧出两人间的尴尬,只觉关系不一般,想当然地以为是情侣,于是向他们做介绍:“恋人可以在我们这里的Tower大神宫祈愿爱情顺利,很灵验的哦。”

沈意疏:“哈……哈哈。”

毫无灵魂地干笑两声,沈意疏收起纪念卡,去到一边看夜景。

郑泽运点点头,也不否认,然后去了沈意疏旁边,这个展望台的地面最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往下可以看到密集的红色台阶,对恐高症患者来说过于刺激了。

“小时候看CLAMP的漫画就很向往黑白纸页上的东京塔,想着以后一定要来一次,后来真的上来了,又觉得也不过如此。”沈意疏说,远望着这座城市夜晚下的璀璨模样,“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东京塔,还是那个被我加上漫画滤镜的地标建筑呢?是不是我也被自己欺骗,有些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但我依然认为,你很好,哪怕褪去了爱情的光环,也比我能想象到的还要好得多得多。”

说到这里,沈意疏突然悲上心头,无论如何,今晚过后他们之间都会有一条路,继续同行或者分道扬镳,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了。

“我做好准备了,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尊重。”

“但我以为我来东京见你已经是个很明确的信号了,原来还需要我说明吗?”

沈意疏讶异地侧身,郑泽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接着说:“听到你提复合,我很意外,但不能确定你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对我说这话的。是不甘心,是舍不得,还是习惯性地需要有一个人陪伴?”

“但我没办法欺瞒我自己,在那一瞬间我真切地心动了。即便你是在戏弄我,你的自由意志大过对我坦率,将来某天我可能还会再经历一次被你抛下的痛苦,我也仍然是渴望你的。”

“所以我来了。”

最后这句话的尾音是上扬的,郑泽运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轻松愉快地结束过去近一年的混乱不好吗?但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对上了沈意疏发红的眼瞳,“她在哭”这个认知让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地做出决断,他将她揽进了怀里,感受她压抑在哭声下的颤抖。

“好了好了,我在呢。”郑泽运拍拍沈意疏的背,宽慰道。

“就是因为你这样说我才更想哭。”她抬起头来,抹掉眼泪,大约是哭够了,至少说话不会断断续续的了,附在失而复得的恋人耳边,“あなた......ありがとう。”

“なぜ?”

“私の側にいる、ずっ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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