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装病娇

听到那声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伊娇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一次赶上了。

她默默攥紧了书夏扶着她的手,虚声道:

“继续往前走。”

“好。”书夏虽不知道近几日小姐为何奇奇怪怪的,尤其今日最为奇怪,但还是应下,直觉告诉他,小姐接下来要做的事,至关重要。

巷子悠长,黑洞洞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怕得伊娇背后发寒,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她才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两侧的砖墙粗糙斑驳,走了好一会儿,伊娇才隐约看见人影,此时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左手撑着粗糙的墙壁,垂头大口大口呼吸地缓了缓,才偏头斜了一眼。

伊涵一副大少爷的做派,指点着周围几个一看就是流氓的人,打骂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少年。

刺目的红聚成河,浓郁的血腥味直冲脑门。

不用看,伊娇都知道,被打的是殷御。

但她还是瞥了一眼,只见少年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个身影,身影娇小,看着像是个七八岁的女娃。

她拧眉沉思,这娃是谁?

忽地,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在如积蓄已久的洪水,冲破堤坝,涌了出来。

前世,伊涵赌丹笔输了后,一时气不过,便找来打手,把殷御打了一顿。

他本想打打出出气,并未想如何,却没想到,殷御的妹妹见自己哥哥迟迟不回家,出来寻,恰好看到哥哥被人打骂,便以身相护。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手又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脚下去,殷御妹妹不治而亡。

亦是因此,殷御记恨上了帝师府,这便是帝师府覆灭的根源。

所以眼前的那个女娃,正是殷御的妹妹。

思及此,伊娇心里慌到狂跳不止,跳得她额头渗出一层虚汗,皓腕轻抬,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支起身子,冲着那帮人喝道:

“放肆!给我住手!”

只可惜,少女的嗓音虚弱,淹没于一声声怒骂声里。

眼看着一个身强体壮的流氓,抬起脚,就要踹下去,伊娇也顾不上那么多,更不知道哪里来的体力,飞身冲了出去,路过其中一个流氓时,随手拔下他腰间的匕首,扑身挡在女娃身前。

结结实实挨了流氓一脚后,她转身,干脆利落地把匕首插进了流氓的胸膛。

鲜血如泉似的涌出,喷了少女满身。

“砰——”的一声,流氓朝后径直倒下。

此时被伊娇护在身后的少年,似乎有所感应,艰难地缓缓睁开长睫,便看见少女单薄的脊背。

裙边随风飘动,墨发飞扬,似青烟,如墨雾。

还没等少年如何,少女转身,手里的匕首翻转,又一次刺进了少年的胸膛。

鲜血喷薄而出。

殷红的血,在少女雪白的脸上绽开,如盛开在黄泉彼岸的彼岸花,衬得少女整张脸,妖冶至极。

“我问你,你可敢记恨帝师府?”

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懵懂,却不想少女只以为他是倔强,遂把匕首又往里送了一寸。

“我再问你一次,你敢不敢?”

四周先是陷入一阵死寂,接着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女娃也回过神,嚎啕大哭,振聋发聩。

锥心的霎时传遍少年的四肢百骸,他偏头吐了一口血,道:

“不敢。”

声音细若蚊蚋,就连吐出来的血都少得可怜,应是都流干了。

见他答应,少女又是猛地一抽,把匕首抽了出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少年胸膛的上血洞,血流得如涓涓细流,好似生命即将耗尽一般。

他闷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拽着她的裙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似有什么在眼眶里打转。

含着不懂茫然,更多的是无奈悲凉。

伊娇心脏猛地一滞,心中憋闷。

那张干到掉皮的唇开开合合:

“姑娘,是我哪里做错何事了吗?”

不忍再看下去,伊娇撇开视线,默默道:

错的从来不是今生的你,而是前世的你。

她慢慢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用帕擦着匕首的血迹,睨着他,丹唇勾起一抹薄凉,说出口的话更是寒于二月天:

“本小姐想要你的命,从来不需要理由。”

又道:

“你只需要记得,帝师府里有一个疯子,一个你惹不起的疯子。”

言罢,她抬眼,掠过身前那个个像是见了鬼似的的流氓,冲着呆愣的书夏吩咐道:

“把他带去医治。”

既然两年后,殷御会横空出世,那就说明,现在无论如何他是死不了的,那便恩威并施,方能压制他。

这还是她从前世的殷御身上学到的。

前世,殷御架空皇帝的权力后,嫌大盛的蛀虫过多,便颁布文书,告知天下:

勋爵世袭不过三代,其中包含有功者而被受爵之人,甚至就连皇亲贵戚皆受此条律法的管辖,以此所省下来的银钱,皆用于减免农户的赋税。

此条条律一经颁布,便在朝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响起的两道声音,更是水火不容,平民百姓纷纷欢呼,而那些受祖上荫蔽而一生享乐的贵族后裔,则是极力反对。

批他此行,乃是大逆不道。

那些贵族们一时间皆暂时抛却新仇旧怨,一起联手,组成了一股势力,以此来给殷御施压,反对条律的颁布。

而为首的便是位列三公之一的薛太傅。

就连朝堂上反对的声音,都比比皆是。

霎时间,殷御在朝堂上,竟成了孤家寡人。

直到,那些王公贵族皆以为殷御要抗不下去了,撤回此条条律时,只见殷御竟公然把薛太傅的家人,绑到了朝堂上,逼着薛太傅支持自己。

若不然,每隔一盏茶,他便砍掉他家人的一个脑袋。

薛太傅本以为,他不敢,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万万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殷御手起刀落,脑袋骨碌碌地滚了下去,而殷御竟然还笑着。

瞧此,薛太傅直接吓得魂都没了,连连磕头告饶,表忠心。

自从那时开始,王公贵族所有的反对声音,便顷刻间销声匿迹。

毕竟,比起钱财地位,活着和后代香火,更为重要。

但殷御也没有把人逼得太狠,还给那些王公贵族提高了些许俸禄,但总体算下来,国库确实还是省了不少银子的。

如此一套恩威并施的手段下来,也奠定了他权相的名头和只手遮天的权力。

从回忆里抽离,伊娇看着少年被书夏扶走,流氓灰溜溜地逃走,唯独伊涵留了下来,似乎忌惮着她,离她保持几步的距离,伊娇后背无力地倚靠着墙壁瘫下。

墙壁沙砾粗糙,可她这一路滑下来,竟未感受到丝毫疼痛,又许是,惊惧满怀,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

现在,她脑子很乱,脑子里有那个女娃临走时对她愤恨的神情,有那个少年乖巧可怜眼神,还有殷红的血,闪着寒光的匕首……

无论是哪一样,都挑战着她的神经。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原本娇嫩的双手上此刻尽是鲜红刺目的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无声痛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就是想哭。

也许是在哭自己被吓到了,又或是在哭自己伤了人,更或者是在哭她只靠自己暂时平了帝师府的危机,爹娘有生的希望了。

这颇为悲凉的一幕,落在一旁的伊涵的眼里,心里亦是难受得紧,想上前安慰,却忌惮着方才少女那狠辣的手段,终于还是守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伊娇才扶着墙壁,强撑起身子,垂着头,抬起一只胳膊,唤伊涵:

“过来,扶我一把。”

自回去后,伊娇便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连着病了数日,帝师府侧门,大夫御医,进进出出。

民间更是传言,帝师府嫡女这个短命鬼终是挺不住了,要一命呜呼了,帝师大人马上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那日后,少年也躺在医馆里,昏迷了数日,床榻边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娃娃守着。

也不知道少年体制异于常人还是命硬,只昏迷了短短三日便醒了过来,就连大夫都没见过世面似的,连连称奇:

“此子命数极硬,日后定然无量非凡。”

少年醒了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床边的妹妹:

“那个小姐呢?”

许康愣了愣,意识到哥哥问的是谁后,一面给他掖了掖被子,一面不满地嘟起嘴,抱怨道:

“哥哥还关心人家,她差点要了哥哥的命!”

许遇忍着身上的剧痛,咬着牙,抬头扫了一圈,并未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后,长睫落下,遮住眼里的落寞,似有些遗憾地喃喃道:

“原来,不在啊。”

听到这些话,许康像是被点了尾巴一般,炸毛道:

“哥!你疯了吗?”

“她要是在,你就活不成了!”

也不知道哥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那个女人下了降头不成?

她又道:

“不过还算她有点人性,付了医药钱,不然可就连咱养的小黑都不如了。”

许遇疲累地闭上双眸,思绪竟不知不觉又飘回了那一日。

少女下手狠辣,目光凌厉,但在那狠厉的外表下,他又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忌惮和转瞬即逝的恍惚。

那一瞬的恍惚,让他有一种错觉,她在透过他,看别人。

而且那个人,应该很像自己。

所以,她在看谁呢?

又在忌惮什么?

又是半月过去,许遇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这边,伊娇刚幽幽转醒。

继续将养了半月,伊娇才勉强可以下地走走。

她倚靠在靠坐在窗前的榻上的黄花梨卷草纹腿炕桌旁,微微颔首,莹润粉嫩的指尖蘸了茶水,在红褐色的桌面反复地描绘着几个字。

端着药进房的书夏,凑近一看,小姐描绘的是“殷御”二字,看着倒像是个人名,遂不由问道:

“小姐,这是个人名?”

指尖的动作一顿,伊娇侧头瞧了过来。

刚重生过来时,她活得浑浑噩噩的,自然没注意过日日与自己相伴的书夏。

直到一月前暂时平了帝师府的危机,她方才觉得自己切切实实重生了。

如今,于她而言,书夏,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书夏自小侍奉自己,说是主仆,但与姐妹也无甚差异,却又陌生的是,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书夏了。

泰祈十八年,也就三年后,帝师府被栽赃嫁祸,

那一日火光滔天,书夏因为誓死守护她,亦成了官兵的刀下魂。

再见面,真真是恍若隔世。

一股酸涩涌进眼底,眼前的景象被水汽模糊,为了不被看出异样,伊娇偏过头,避开书夏的视线,随手用亵衣衣袖拭净了桌面未干的茶水,压下嗓子里的哽咽,轻声道:

“没什么。”

少女的声音婉转悠扬,如流过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甚是悦耳。

“把药递给我吧,再不喝就冷了。”伊娇不想回答,岔开话题道。

一碗苦涩如树根的药汤子灌下去,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般的汤药自小到大,她已经数不清喝过多少碗了,甚至都不知道是药喝得多一些,还是水喝得多一些。

习以为常的东西,自是感不到苦的。

自从她醒来后的这半月,阿爹阿娘日日都来看自己,今日却还不曾来,伊娇有一丝疑惑,喝药时,便随口问道:

“阿爹阿娘呢?”

“帝师大人,今日一早便被圣上叫进了宫里去,夫人让奴婢告诉小姐,军营里有将领打架,她去劝和劝和。”书夏回道。

阿娘虽嫁为人妇,又有了孩子,但大半的心思还是在军营里,没事便往那里跑,她已经习惯了。

镇国将军府的嫡女,是该如此。

而阿爹作为文官之首,虽这几年渐渐淡出了朝堂,但朝堂上有不少他的学生,上到尚书令,下到县丞。

总之阿爹的根系在朝堂上盘根错节,颇有在文臣里,一家独大的意味,不然,也不会成了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钉。

但如今离帝师府覆灭还有三年,想来阿爹也不会有事,她这才想起罪魁祸首—伊涵,便淡淡地问道:

“伊涵呢?”

“少爷犯了大错,被老爷罚跪祠堂一月,今日方才放出来,应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被府医医退吧。”书夏道。

“嗯,我知道了。”

伊娇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平静无波,伊涵自小肆意妄为,又闯了下此等祸事,受受管教也好,免得日后酿成大祸。

把瓷碗递给书夏,伊娇的目光无意瞥到榆木圆桌上放的一尊玉观音像,目光便顿了住。

观音闭目捏禅,满脸慈悲,玉质又水白通透,一束阳光打过来,竟看见指尖处偶有一丝血丝。

因身子的缘故,她出不去这帝师府,因此自小到大,酷爱读一些杂闻异志。

传闻,观音没成仙之前,曾救助过一个被虎狼扑咬的孩童,但手也因此受了伤。

由此,这个故事也便流传了下来,更有能工巧匠,特意用一整块玉石雕了一尊血指观音,以此来纪念观音的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

能得此观音,足以想见送来的人,必少不了周折,只怕是把整个大盛都踏遍了,才寻到这一尊吧。

伊娇伸手扶着书夏的胳膊,下了塌,趿拉着绣鞋,缓缓走到观音像旁边,素手慢慢抚上观音像。

和田玉触手升温,当真是佳品。

她叹息一声,柔声道:

“难为阿爹了,这观音像可不易得。”

书夏笑了声,纠正道:

“小姐,这是镇国将军府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可累坏了六公子了。”

观音像上的手一顿,伊娇偏过头来,眉宇间染上了几分疑惑:

“六哥哥送来的?”

书夏:“可不是,小姐病的这些日子,六公子日日都来,跑得可勤,算着时辰,要不是六公子被圣上叫去进宫议事,也该来了。”

伊娇抿唇不语,姣好的娇颜覆上了一层哀动。

她和外祖父一家子感情向来甚好。

镇国将军府,满门忠烈,外祖父也是个多子的,膝下共有六个儿子,个个出挑,皆是将帅之才。

这便是所谓的虎父无犬子吧。

可好景不长,这几年又是战役又是天灾人祸的,最后镇国将军府竟只留下一个六哥哥独苗,当真是可悲可叹。

“呦——,娇妹妹这是好了。”

明亮轻快的嗓音,如击玉响金。

飘去天外的思绪,被来人一嗓子叫了回来,是付熙江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恩城 的《重生后,我又被病娇强取豪夺了》最快更新

5. 装病娇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