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如刀，撕裂开一切妄想，昨夜的大火烧透了半边天，也注定让所有人无眠。
对于城外的义军来讲，崇信似乎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人潮汹涌，几十路反贼比已经商议好了更有默契与效率，也就是天一微微凉便驱赶着恢复视觉的明潮涌向安定门。
先行者小心翼翼的踢开已经碳化的木桩，待真正进去城中，方才传来一阵阵的欢呼雀跃。
然安定门虽破，终究不能同时挤进去数万流贼，以至于安定虽几无抵抗，但毫无组织与争相进城的风气让此处杀的血流成河。
“我乃扫地王张一川过天星旗下游击张胜，谁敢阻我进城？”
“噗………呲！”
终于，拥挤的城门外出现了刀兵齐全的队伍，然而其人刚刚报下名号却没能虎躯一震，转眼间另一伙人的到来让他声音戛然而止。
箭矢穿过喉咙，身子跟着人头落地，随着一阵惊呼，拐角处杀来一支马队来。其人马足有五十之数，而为首者豹头环眼，头戴金色方巾，其人大声喝道：“射塌天李万庆将军在此，闲杂人等速速滚开，挡路者死。”
杀伐果断的老贼气势不同凡响，而本来挤在城门无比混乱的人群如蒙大赦，纷纷赶紧离开，瞬间都从肝胆俱裂变得无比顺从，全都竭尽全力的往外挤去，只待让射塌天率先进城而去。
人们争相从北门而入，但流贼何其多，哪里能挤进去所有人？
于是乎，趁着欢呼从城中传来，按耐不住心情其他人流贼们也开始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翻越城墙，但尤有抵抗……
时至今日，流贼还是没有多少攻城器械。但他们从四面八方群起而攻，其中有人奋不顾死般爬上云梯，然后云梯质量不行整体散落，以至于摔下城墙，换得一个脑浆迸裂，了无声息。
也有人用石头扔向城头，甚至有人大声恐吓破城屠杀然后转头用手中的木矛刺向堵死的城门，却被当头泼下的金汁玉液灌进嘴里，一时间满嘴起泡，哇哇大叫。
当然，待官军们士气低落，节节败退。流贼们虽然攻城顺利，但时间变长时，也有恢复理智的喽啰发现了不论是何等富贵也得有命才是，于是乎胆小怯弱掉头逃去。
而陕西突然崛起的大王们显然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起于草莽，多有与官兵交手，自然也学到一些东西手段。
“先登破敌者赏千两，敢退者全家死绝。”
“崇信城破，娘们任选。”
“先杀进城中者，进老营！”
城外的流贼头领千千万，头领们张嘴就来，这是城外所有头领的命令，来不及商议，也不可能会有商议但此时难得的意见统一，那就是进城再说！
也别管就算破城后他能不能找到那先登的英雄好汉，也别管你先前是谁的人。
但此时，向心力极强的乡党悍匪们毫不犹豫的将屠刀伸向后退的喽啰。一时间，横亘在前方难以逾越的城墙脚下，前进无路后退无门的喽啰们只能硬着头皮再度用人命将此地变成了地狱修罗场。
“阿郎，妾身先去了。。”
县衙断案厅。
“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恩师，可得振作起来，贼人已经自行乱了，咱们是还能打，咱们也还能带着百姓逃。”
崇信城内，徐怀盛拉着自家妇人的手不愿松开。
又听着远处不断攀高的喧嚣眼睛通红，看着高举手中武器过来找他说法的民壮与军户人群，他此时全身无力像是没有了骨头一有气无力。
“粮没了，粮没了。”
大难来袭，徐怀盛楠楠自语，手中拿着准备好的白绫，披头散发的模样，再不复半点县尊威严。
崇信守不住了，
当得知周虎田等人连夜逃离且恶贯满盈的将带不走的所有粮食焚烧一空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李乘舟负我，周虎田害我。他们，他们，是要咱们死呀！！”
徐怀盛看着此时还为他气愤的张自若有些感动，缓缓的带上折断了半只帽翅的乌沙，又尽显颓然道：“自若可愿与我同去？”
死意已决，徐怀盛手中宝剑抖动不停，而心头所念，只觉得此生万不该来到崇信。
“至于逃？”
徐怀盛并不想逃，城破而亡，流芳百世，家中故人也可光明祭奠。
弃城而走，那是遗臭万年，便是将来，连个衣冠冢都不敢有。
怎么选，徐怀盛心中有数。
“自若，何能逃？诸位将士皆是栋梁，何不随我一同赴死，以全忠义之名？”
但眼前的局势还有心中的悲愤让他有气无力。“那又如何？局势已经不可逆转了，时也命也！”
“如何？”
张自若闻言不可置信的盯着徐怀盛，心中居然想笑，你死了有名，自己身后这些人死了有什么？但恳切的，张自若犹还劝道：“大伙一家老小的，怎能死？再说，留得青山在，也并非没有将来打回来呀！”
徐怀盛仰着脑袋，尽量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但终究是认命道：“时也命也罢了！劫数如此，古语云，死有重于泰山，亦可轻于鸿毛。”
徐怀盛早已经没了神采，开始了悲天悯人，但张自若越加烦躁，只见他一把抓过前者的领口，大声喝道。“重你大爷！如今眼前这般多人听你，信你，你却一心求死？如何便宜了贼子，需要死得这般窝囊？”
徐怀盛闻言猛然一怔，却看见那文弱的张自若挺直了胸膛迎着朝阳有些刺眼，待回过神来其人已经对着那数千慌张的守城民壮大声喝道：“诸位，叛徒已经远去，流贼扬言屠城，张某无话可说，只有一条烂命，愿与诸位同生共死，保卫这满城的妻儿老小逃出城去。”
“诸位！”
张自若定定的看着人群，然后高举手中单刀，声嘶力竭怒吼道：“贼寇虽然无数，亦不负男儿七尺身躯，庇佑家小不受欺凌。”
…………
少许，人群中终于响应一声。
“同声共死！”
瞬时间，山呼海啸，借着群情激愤，张自若举着大旗高喊：
“不负男儿七尺，同生共死！”
而众人其呼：
“不负男儿七尺，同声共死！”
徐怀盛看着身躯从单薄变得伟岸的自家学生，竟然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惭愧的渺小感来。
这一刻，迎着朝阳，张自若看着身边的老卒，豪情万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