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男人

翌日下午时分,

距离平凉府八十里处的官道上,周虎田拄着蛇拐下了马车大号方便。

而此时,一行人神色疲惫,多有人披头散发间露出迷茫神色。

谁不迷茫?

我是谁,在干嘛,要去哪!

忠勇的护院在夜中被叫醒来,多数人只晓得大晚上要从北门杀出去,却不料这一杀便是近百里外的接**凉陌生地界。

蓦然惊醒,此时回过头来,妻儿老小全部被留在了崇信城中,虽周虎田多有拍胸脯保证将来的慷慨美景,却无有几人能狠得下心肠来。

“陈县尉他们还没来呢!父亲,咱们不等等么?”陈正奇气喘吁吁,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此时奔波了整夜整日,早就想寻个由头歇息,所以蹲在周虎田身边不肯起身问道;

周虎田面色却是一黑,带着心中对儿子的万分不满道:“一群饿狼追着你,吃饱了才会停…”

周正奇闻言点了点头道:“没错,但爹为什么突然说狼的事?”

面对自家儿子,周虎田总能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致,摸了摸凉飕飕的头顶,象征着威严的丝绸毡帽已经不知道掉在何处。周虎田深深叹了一口气,并用力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体己人道:“阿奎,莫要伤心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去了平凉,将来再回崇信,叫夫人给你做媒,取他十个八个的。”

周成奎算是晓得消息算早的,但仅仅比别人早一点点罢了,当时,惊骇莫名的情绪下只晓得跟着老爷走。

但三个老婆,四个儿子,五个女娃儿说丢就丢?

然而心怀戚戚却也晓得,崇信城如今怕是已经被贼人攻陷,自己一人去怕也是肉卵击石罢了。

想到此处,忙活了一辈子牛马人生的他突然想到,到了如今,传宗接代的重任居然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道:“阿奎的一切都是老爷给的,老爷说甚就是甚!”

周安奎态度很端正,周虎田点了点头,他自然晓得周成奎等人的不满,但也晓得人家如今的顾虑与无能。木已成舟,拿捏人心的事他向来精准。

而唯一走眼的最近只有一次,就只有胃口胃口越来越大的李乘舟了。

这些日子与徐怀盛的互相试探,让他晓得了徐怀盛对李乘舟并没有丝毫拿捏住。而既然李乘舟居然不是徐怀盛的走狗,那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变得细思极恐起来。

借势徐怀盛,成立民团。

攻陷乡绅地主,尽得钱粮。

恩养流民百姓,网罗人心。

招兵买马,却坐观崇信官贼相斗,其心已然昭之若揭。

周虎田心中已经下了结论,此人,怕是亦有反心。。

这也是他急着逃出崇信的原因之一,没有人愿意将自家积累数代的财富压在不可控制的注码上边。

休息只有片刻,

周虎田直起身子来,又要重新出发。

稍后,

随着黄沙遮掩,马吐白沫,周虎田继续一路向北,终于因为自家马多,又准备最为充裕,方才带着妻儿老小奔波近百里脱离大部队后见到了人烟。

“什么人?府君有令,不明身份者,妄入平凉皆以流贼处之。”突然间,马蹄声响,数百骑突然而至,似乎早已等待多时,直吓得一行人人荒马乱起来。

为首者齐腰铠甲飞碟帽,随后便是直面甲身范阳笠。

“是旗兵打扮。”周正奇见状对着周虎田大喜道:“孩儿上次同那李乘舟去平凉,虽最后几天提前回来了,但与那平凉卫还是有些交情。”

周虎田眯着眼睛来不及认真大量,闻言,但心中却已经大定。

“将军,误会,我等皆是崇信良人,老夫乃崇信主簿,如今有要是禀告,知县徐怀盛通敌城破,大乱在即呀。对了,这是我儿……”

“哦?你便是周虎田。”

来人闻言打断周虎田的话,并露出吃惊的神色,用嘴巴努着后边问道:“身后皆是你等家眷吧?”

眼前之人似乎认得自己,周虎田已经大感不妙,此时闻言又不知道事情出在何处,只得上前拿出一块分量极为重的银块含含糊其辞道:“将军怎么会知道老朽?这些确实都是随我逃难而来的家眷与百姓。”

“怎么具是青壮?”熟练的将银块掂量了下,来人继续询问。

“县官投贼,流贼屠戮,老朽等乡绅等一路仓促,老弱都尽是死在半路。”

“哦?徐大人投了贼?”来人闻言诧异,又抬头望了望道:“你说还有乡绅,那其他人呢?”

“前路不知危险,老夫一县佐贰官,自当为他人探路才是。”近乎是被质问,周虎田感觉甚是蹊跷,便询问道:“不知将军是?”

“我是黄四郎,平凉卫陈指挥使旗下亲兵队将。箱子里又是什么?”军汉随意接话,又问出让周虎田心惊胆战的话语。

“是书……周某人读书几近废寝忘食,不能无书。”周虎田本能按着箱子讪笑回答道:“不值钱的。”

“哦?逃亡路上让这般多百姓给你带着书,能跑的快?”

军汉问东问西,周虎田年岁却已老,渐渐的有些心不在焉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周某实在又要紧的情报禀告。敢问将军,还请问此处做主者乃是何人?”

“哦,原来如此,那好吧!你就随我来,我们指挥使就在前方,我这就带你与他去禀告就是。”

“原是陈指挥使大人当面。”周虎田闻言稍稍迟疑道:“却指挥使大人要问军情,何不叫上此间百姓们一同?”

“大人何等身份?带这般多人做甚?莫不是周主簿说道情报有假不成?”

“这………”

“开玩笑的。”军汉笑了笑拍了拍周虎田肩膀道:“周主簿且莫慌,百姓那我自叫人去问,周主簿也是贵人,先和我这边请罢。”

周虎田闻言别无他法,只得使个眼色给自家儿子,见周正奇居然会意的点了点头,不由得瞪大这眼睛,心中越加不安。

然不安归不安,叫上周安奎,后者见状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心事,惹得周虎田一阵咳嗦方才带着十来个好手会意跟来。

少许,待一颗抽出嫩芽的翠柳树下,周虎田便见到了两人,一人比自己稍微年轻,显瘦。却随意坐在那里气势颇为不凡。

而另一人,也那自称指挥使的将领,但见其打扮卖相似乎还不如那黄四郎,神色之间也颇为警惕不自然。

“你便是周虎田?”

“是老夫,指挥使大人认识我?”

周虎田礼数极为讲究,但那汉子身边之人闻言笑了笑,却从怀中拿出一个烟斗并慢悠悠点上,方才眯着眼睛问道:“是你说知县徐怀盛投敌?说说细节。”

接二连三的被人居高临下问话,周虎田面上有些难看,但此时人为刀俎,只得借着准备好的说辞道:“下官只记得睡到半夜突然火光四起,而城墙上又有人大喊甚么徐怀盛恭迎大王入城,又与崇信团将李乘舟里应外合,如此这才带着苦难百姓逃难至此。”

“那就是误会了,据我所知,那李团将忠…义之人,可不会如此。”汉子抢着回答道;

“指挥使大人为何这般武断?”

那灰衣人闻言呵呵一笑,道:“你认真看看他吧!可像个指挥使模样?”

周虎田闻言一征,却又了然道:“阁下到底是谁?”

“我?”黑脸汉子闻言也不啰嗦,只是盯着其人悍然抽出刀来,对着那已经慌张的周虎田狞笑道:“你口中那里应外合的,便是我儿!”

原来,就当李乘舟知道周虎田居然烧粮出逃,且是往北走的时候,就没想着让他到达平凉。而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自然就是胡长中和自家父亲跟平凉卫降人黄四郎等。

莽牛山正处在平凉与崇信之间,所以倒也不急,胡长中稍稍推算便晓得了来龙去脉,又发现胡长中私心太重,离开了大部,便想着以逸待劳不若擒贼先擒王。

“原是团将的人……”周虎田闻言拍着大腿喜道:“我就说,原是那徐怀盛胡乱言语。那该说什么?既然李团将如此,定然没反,还请这位李将军随我一同杀向崇信,定要让那挑拨离间之人付出代价。

李世平彻底傻眼,只见他提着刀左也不是,上也不是,只得求助般看向旁边胡长中。

胡长中见状却是越过胡长中,对着他身后之人哂笑道:“几位,崇信城想必已经破了,但李团将又已经将他光复。但破城与复城不可抵消,而朝廷那里,徐大人与周主簿二人之间必然有人来背这个锅。

想想吧!如今的处境,想想吧!自己的前程!”

“护我杀将出去…”周虎田闻言便晓得此间难以善了,却也极为果断,只见他话音刚落,便窜到了人群中央。

却不料,一柄钢刀从背后架在了脖子上。

“周安奎?…”

“我周家待你何其宽厚,此时虽落了下乘,但若坚守到陈县尉等人到来,必能反制,你不该如此的。”

“对不住,东家,小人全家老小都丢在崇信,现在,我只想做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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