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躲避

岑望和李赣二人走回院中时,姜宁明显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往日一刻不得闲的李赣变得格外安静,一个人坐在木桌旁,时不时满眼复杂地看一眼不远处的少年。

而岑望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正亲手收拾着微乱的庭院,动作有条不紊。

就像……这院落的男主人。

姜宁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到,忙摇摇头,拿起一杯酒:“李赣,再喝啊!”

被唤到的李赣仍兀自走神,直到姜宁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什么?”

“你怎么了?方才发生何事?”姜宁不解地问。

李赣飞快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年,摇摇头:“无事,只是我有些疲了,想先回了,”说着他飞快起身,“秦师弟,我们回吧。”

少年望了眼已恢复原状的庭院,走到木桌旁,一挥袖,金光如星点,刹那间已收拾利落。

姜宁疑惑地看着二人,但见秦黛黛都已休息,也便没说什么,随着一同走出门去。

互相道别后,李赣第一次未等岑望,御剑朝千乘峰飞去。

岑望安静飞在其后,神情始终淡淡的。

“秦师弟,”李赣不知何时放慢灵剑,跟在少年身侧,“你方才……应当只是一时对男女之事好奇吧?”

少年平静道:“不是。”

“可秦师姐是你阿姊啊!”李赣冷静了一路,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秦师弟心意之人竟是秦师姐。

少年侧眸睨了他一眼。

李赣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微颤:“怎么?”

岑望想到进神玄宫前阿姊说,不可轻易对人泄露身份一事,凝眉沉吟片刻:“我从未说过,阿姊是我至亲姊姐。”

李赣一愣:“秦师姐并非你姊姐?”

仔细想想,秦师弟竟真的未曾这样说过。

他微微放下心,片刻后又想到什么:“可秦师姐曾说过,她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少年垂眸,想到记忆中阿姊对自己的维护,目光微柔:“那又如何?”

李赣被少年理所当然的态度惊愕了下,半晌才开口:“秦师姐可知道你对她……”

少年的神色微滞,良久轻敛眉目,若有所思……

秦黛黛听着庭院内重归寂静,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的醉意已被清醒取代,眼底尽是复杂。

“黛黛,方才小少君那般,定是想亲你。”千叶扑簌簌抖动着花瓣道。

秦黛黛闻言不觉眉头紧蹙。

她最初确是醉了,却又未曾醉到不省人事,只是整个人晕晕的,天旋地转,只想阖上眼帘。

阿望将她抱回屋中时,她有所觉察,却因对他放心,便未曾睁眼。

后来见少年站在床边始终未曾离去,一时生了好奇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却如何也没想到,她竟感觉到那股好闻的橘奴气息

喷洒在自己的面颊上,双眼微睁开一条缝,看见的正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若非李赣做声,只怕此刻早已酿下错事。

可是……前几日阿望不是才对她说他已有喜欢之人?

“那人说不定便是你呢!”千叶倏地开口。

秦黛黛想也未想地摇头:“不可能。”

“为何?”

秦黛黛抿了抿唇,如今她虽早已不会为当初悔婚一事伤心,心底却始终认定,岑望喜欢之人,当是最美最好之女子。

再者道,她是他的阿姊,哪怕不是真的,可在岑望如今的记忆中,也是自他三岁便看着他长大的姊姐。

在六合镇时,尚还有人怀疑他是她的私生子呢。

如今说他喜欢她,要她如何信服?

“那你呢?”千叶轻轻问道,“黛黛,你对小少君……”

秦黛黛呆怔片刻,竟莫名忆起在嗜情妖蛊惑下看到阿望的画面。

她想,她是喜欢阿望的,可这样的喜欢有多少是男女间的喜欢,她自己也不确定。

“黛黛?”

“我不知道,”秦黛黛诚实应,少倾后似想起什么,垂目道,“可阿望总会恢复的。”

这一次,千叶也沉默下来。

不知多久,腰侧的通讯符有灵力波动。

秦黛黛一手拂过通讯符,少年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哑涩:“阿姊,桌上备有蜜浆,待你醒来可以喝。”

秦黛黛转头看去,一旁的桌上果真放着人界的竹筒,以金色灵力轻轻包裹着,仍泛着余温。

“小少君何时备的?”千叶微诧。

秦黛黛盯着竹筒,良久烦闷地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一整夜未曾安眠。

翌日一早,秦黛黛捻了个清尘诀,起身下榻,神情逐渐平静。

她想,她和阿望二人也许都应静一静。

说不定他便会发现昨夜之事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之后他们还能如常相处,直到他恢复原身。

这般想着,秦黛黛心中勉强轻松了些,正巧姜宁唤她一同前去讲经堂,她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修炼之道,更看重自身悟性。

因此真人所讲,不过是些符箓修史,其余时间皆交由其下弟子兀自不舍昼夜地画符、修炼,参透妙法。

秦黛黛方才历练归来,正值开悟,专心致志练习画符之际,通讯符再次闪烁了下。

岑望:“阿姊可曾头痛?”

想到昨夜之事,秦黛黛满心不自在,只轻声应:“并未。”

少年顿了几息:“今日千乘峰并无功课,我……”

“阿望,”秦黛黛匆忙打断他,沉默良久后道:“我今日仍要画符,你在千乘峰也好生修炼。”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秦黛黛心中微紧,忙撤出灵力,看着手下的朱砂出神。

接下去两日,秦黛黛不去讲

经堂与藏书阁,便留在镜中世界没日没夜地画符,修炼。

与岑望虽每日都会联络,只是一次次表明自己这几日分外忙碌,回绝了他欲要前来的念头。

少年隐约觉察出什么,第三日再未提及来九真峰一事。

秦黛黛心中微松,只偶尔看见空荡荡的庭院,难免会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这日,秦黛黛正从藏书阁走出,迎面碰上一名师姐,传话道:“明尘真君唤你前去九层塔。”

秦黛黛应了一声,将书卷藏入芥子袋,转而朝九层塔的方向而去。

仍旧是上次的第九层,秦黛黛到时,一眼便望见正站在塔窗处的懒散身姿。

今日的明尘真君未曾穿桃色,反而传来一袭绯红袍服,没有施结界,只迎风而立,广袖随风翻飞着,颇有几分飘逸如仙之感。

他的身侧,放着的是一盘未曾下完的棋

“真君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秦黛黛俯身见礼。

明尘转眸看来,扬唇一笑:“过来,同我将这盘棋下完。”

说着,他已率先坐于棋盘一侧。

秦黛黛愣了愣,迟疑道:“弟子棋艺不精……”

“坐。”明尘打断她,点了点对面的石凳。

秦黛黛无奈地坐下,仔细看了眼棋局,应当由白子下了,她拿起一枚棋子,徐徐落定。

明尘边慢悠悠地把玩着黑子,时不时落下一子。

秦黛黛习惯了下棋不语,正沉浸棋局之中,忽然听见明尘问:“你可知这盘残棋是谁留下的?”

秦黛黛茫然地抬眸,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想到上次看见明敛与明尘下棋的画面,迟疑道:“明敛?”

明尘合掌笑了一声:“不错,还记得他的名字。”

秦黛黛:“……”

明尘又落下一枚黑子:“听闻你此番下山,和明敛同被嗜情妖困住了?”

“是。”

明尘意有所指:“他回来时,脸色可不好看啊。”

秦黛黛轻怔,抬头问道:“明公子伤势还未好?”

明尘睨她一眼:“担心他?”

秦黛黛忙道:“若非明公子,此番受伤之人便是我,我对明公子自是感激万分的,”说着,她朝一旁看了看,“自弟子回到九真峰,还未曾见过明公子,不知他现在何处?”

明尘讶异:“他未曾同你说?”

秦黛黛不解:“说什么?”

明尘将黑子落于棋盘:“他并非我神玄宫之人。”

这次轮到秦黛黛惊讶了:“那明公子他……”

“他既不曾提及,我也不好越俎代庖,”明尘似想到什么,玩味地笑了两声,“你且放心,他那洞虚境的修为,想有事也难,反倒是你……”

“我?”

“此番下山,未得榜上有名,可遗憾?”明尘问得漫不经心。

秦黛黛仔细沉吟片刻,坦诚道:“初时从梦境出来,本以为只过去一日时

,心中确是窃喜过,后来得知现实竟过去十日时,也的确有遗憾。”

“可想到终归是我修为不精,未能早些参透嗜情妖的蛊惑,也便不遗憾了。”

明尘闻言,睨她一眼,安静地下起棋来。

恰逢塔窗一阵凉风拂过,秦黛黛无意识地转眸瞥去窗外一眼,手蓦地一顿,棋子险些自手中脱落。

岑望一袭柿红缎袍站在那里,脊背挺拔,肌肤雪白,恰若晴日白雪,即便相隔甚远,她也能感受到少年那股逼人的昳丽与鲜亮。

周围过往之人纷纷朝他望去,他却只孤身安静等待着。

明尘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浅笑呢喃:“我如今倒是知晓,我那小外甥何故脸色不好了……”

秦黛黛陡然回过神来,转眸看向对面:“真君?”

明尘扬了扬眉梢,未曾多言,只捻起一枚棋子,“啪”地一声落于棋盘之上。

刹那间,黑子泛起莹莹光芒,竟缓缓自棋盘上浮起,棋子勾连,如丝丝缕缕纵横交错,形成一道光盾。

秦黛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符阵,又看向棋子。

分明只是寻常的玉石棋子,无半分灵力,在明尘真君手中,却化作最为坚固的庇护。

“真君,这是……”

明尘看她:“你是不是觉得,唯有以灵力方能画符成阵?”

秦黛黛怔怔点头。

明尘手掌微转,黑子错落地变化起来,庇护符阵刹那变作攻击符阵:“所谓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花草木石,皆是天地而生,若能悟得其道,便能以万物引天地灵气,化作符阵,若非天塌地陷,符阵不毁不灭。”

秦黛黛惊艳地看着眼前景象,若能这般,那往后便是灵力枯竭,也能以符阵庇护自身。

明尘拂袖,金光乍然消失,黑子散乱地掉落在棋盘上:“哦,对了,此符阵若对上大乘境末期的大能,该逃命还是要逃命。”

秦黛黛回过神来,忙站起身:“多谢明尘真君赐教。”

明尘懒散地挥袖:“我可未曾教你,自去领悟。”

秦黛黛仍郑重地俯身行礼:“弟子告退。”

只是,在她一步步迈下九层塔时,想到方才看到的少年,不由退缩起来。

可任她走得如何慢,九层塔终究一层层走完。

秦黛黛踏出塔门,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着她,认真且专注。

那夜之事再次浮现于识海之间,她蓦地听见几声急促的心跳声。

秦黛黛顿了顿,走上前如往常笑道:“阿望,你怎么会来?”

少年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着:“想见阿姊了。”

秦黛黛微凝,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如今也已见到,我今夜仍要画符,只怕……”

“阿姊,”少年打断了她,“那夜,阿姊是醒着的,对吗?”少年虽在问她,可语气却是笃定的。

秦黛黛的睫毛抖了下,

还欲说些什么,转眸看见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唤出飞白剑:“你随我来。”

片刻后,二人一同落于庭院中。

秦黛黛本想走进房中,突然想到什么,停在庭院里,沉默了半晌才道:阿望,那夜之事,你只是一时糊涂……?_[(”

“并非糊涂,”少年执拗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秦黛黛看着他固执的眉眼:“可你这样是不对的。”

少年蹙眉:“有何不对?”

秦黛黛严肃道:“这等亲昵之事,你可对心爱之人做,也可对以后得道侣做,唯独不能对我。”

少年紧抿唇角:“为何?”

“因为我是你阿姊。”

“阿姊真的是阿姊吗?”少年紧盯着她的眼睛,刹那间身后隐隐有威压乍现。

秦黛黛呼吸一紧,怔怔看着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金光。

虽不知为何,她这次未曾受他的威压侵袭,但却看得真切,那的确是属于大能的威压。

——当初望霞林中,岑望变小前,身后便有这样的护体金光出现。

此刻秦黛黛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成长的最后一个节点,是在望霞林。

升境渡劫。

岑望看着阿姊紧绷的面颊,眼眸立时软了下来:“阿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我只是……”

只是,有一瞬难以自抑。

秦黛黛仍只看着眼前的少年,未曾言语。

少年的眉眼微慌,走上前牵她的手:“阿姊,你不要不说话。”

秦黛黛手一僵,轻唤:“阿望?”

少年瞳仁一亮,“嗯”了一声。

秦黛黛轻声问:“你将要渡劫,对吗?”

少年迟疑了下,未曾隐瞒地点了点头。

“何时?”

“三日后。”

也就是说,还有三日。

秦黛黛沉默下来,心中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

察觉到她泛白的脸色,少年瞬间慌了神:“阿姊,我知错了。”

秦黛黛扯了扯唇:“既已知错,往后不能再如那晚一般了。”

少年抿唇,这次未曾应声。

“阿望。”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攥紧她的手:“阿姊对我避之不及,可是因为我的身份?”

“因为,玉麟少君?”

秦黛黛怔然,他都知道了?

可转瞬自嘲一笑,岑望一贯聪明,玉麟少君的名头又是如此之盛,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少年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如同望进她的灵魂:“阿姊,我只想当阿望。”

秦黛黛错愕。

少年郑重道:“渡劫后,我若永远都是阿望。”

“阿姊可否不再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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