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折临海先生

温黄庭并没有马上答应方牧之,而是借口要静心考虑,一个人留在了舱房之中。

午后的阳光正好,播撒在河面上,水光粼粼,清风徐来,吹入房中,甚是惬意。

只是温黄庭望着舱房里挂着的铜镜,心中却如一团乱麻。

借助着铜镜的帮助,在穿越之后,温黄庭总算是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清秀少年脸庞,或许是因为伤势没有痊愈,略带着一些苍白。

而这张脸,温黄庭再是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与“前世”的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让温黄庭感到有些震惊。

他已经确认过,这具身体肯定不是自己“原先的”身体——至少身体上的一些小细节,与自己记忆中并不相符。

所以,容貌相同只是一个巧合吗?

温黄庭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次苦笑。

导致温黄庭心乱不已的,还有其他原因。

那就是他穿越到的这个时代。

如果依着方牧之所说,他的师父活跃在太宗时期,那么现在龙椅上的那位,多半便是以怕老婆而出名的高宗皇帝李为善。

但李为善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未来将会成为华夏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帝。

问题在于,除了皇后未来会称帝之外,温黄庭大概能确定的就只有两点。

第一,神探狄英将会成为宰相。

第二,女帝之后将会皇位传给唐明皇。

除此之外,他对这个时代历史的了解,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可恶,为什么不往前多穿个几十年。”温黄庭抱头感叹道:“至少我还看过一些兴唐传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解历史的优势,就在于不会抱错大腿。

而现在自己至少已经确定了未来最粗的三根大腿,为何心中还是会有着隐隐的不安呢?

想到这里,温黄庭一声轻叹,望向了自己的右手手心。

一想到身体里还寄宿着流光这种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东西,他又怎么敢肯定,这个时代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大唐呢……

所以,对于是否拜师,温黄庭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不管是要在这个时代求生求存,又或者是要探寻这些历史的隐秘,甚至是追索自己的穿越之谜,他都需要力量。

毫无疑问,方牧之拥有着能够改变他人命运的“力量”。

但同时,方牧之也是危险的。

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

而且温黄庭隐约能够感觉到,方牧之想要收自己为徒是真心的,只是给出的理由却未必站得住脚。

但现在的自己,好像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更何况,他对方牧之所说的那位祖师宇文恺,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一件设计成机甲模样的铠甲,且偏偏也叫做机甲,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就这样,一边呆坐着,一边胡思乱想,不觉天色已暗。

远处却忽然传来了阵阵的丝竹声和隐隐约约的狎笑声。

听到这声音,温黄庭不禁有些好奇,站起身来,走出了舱门。

在河道的前方,出现了一艘三层高的红色大船,船上吊挂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灯笼,船身四周也都缠满了彩绸。

那红船二层向外突出的楼台上,十数名环肥燕瘦的女子围成了一圈,她们有的在演奏乐器,有的在翩翩起舞,还有的手持醇香的酒水和精美的食物。

莺莺燕燕的环拥之中,

一名文士正在高声放歌:

江城凝白露,明月照扬州。万里长安道,千秋古渡头。

雾冷虫声苦,风高雁影幽。可怜异乡客,难消今夜愁。

歌声沙哑苍劲,自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哇哦。”

温黄庭眼睛一亮。

如此腐朽堕落的气息,怕不就是传说中文人骚客接济失足女子的高级场所——花船?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靠近看个分明。

似乎是听到了他心中的许愿,足下的帆船竟然稍稍偏转了船头,朝着那花船行驶而去。

温黄庭不禁一呆,心中开始浮想联翩:

方牧之不会是觉得行程无聊,打算来点特殊消费吧?

呃……如果我现在就拜师的话,是

不是可以跟着他一起去见识一下世面……

但万一他用美人计来腐蚀我,我……我就只能勉强从啦!

可惜的是,在离那花船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脚下的船停了下来。

方牧之来到船头,朗声笑道:“前面可是临海先生?沙州后学康怀若,恳请先生屈尊一见。”

“原来是故人。”楼台上那文士哈哈一笑,推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诸位小娘子且自舞乐,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来。”

说完,文士来到楼台边上,轻轻一跃,身形如天外游鸿,横飞丈许,飘落到方牧之的身前。

那文士两鬓斑白,看上去约五十出头,一身蓝衫,气质颇为文雅。

方牧之笑了笑,说道:“好俊的轻功。”

“比起九曜星神变,这也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小把戏而已。”文士摇了摇头,然后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温黄庭,问道:“你儿子?”

“不。”方牧之笑了笑,伸伸手,招呼温黄庭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那文士得意地说道:“这是我路上捡的徒弟,不错吧?”

温黄庭本能地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抱拳躬身,对着方牧之行了一礼。

方牧之大喜,嘴上又叫了声好徒弟,指着那文士对温黄庭说道:“这是临海先生。”

温黄庭只好再次行礼道:“临海先生好。”

文士眉头一挑,从怀中取出三支纸筒,递向温黄庭,说道:“事有仓促,没带着什么好东西,区区心意,就当是给小辈的见面礼了。”

那纸筒每支只有手指大小,看上去似乎是用某种黄色的纸张所卷而成,温黄庭不知这是何物,也没敢接,而是转头望向了方牧之。

方牧之笑道:“既然是老骆给的,那你就拿着吧。”

温黄庭这才接过,连声道谢。

文士看在眼中,连声感叹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收徒弟。”

“是啊。”方牧之耸了耸肩:“我也没想到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

沉吟了片刻,文士率先低声叹道:“失败了吗?”

方牧之亦是摇头低声道:“抱歉,他们对我的手段太熟悉了……”

“那月光佛子和狂沙刀呢?”

方牧之摊手道:“这两人各怀鬼胎,怎么可能真心助我救人。”

文士跺足轻叹道:“我早就和大都督说过,这些杂胡种,一个都不可信。”

方牧之撇了撇嘴,然后说道:“事既不成,后面我也不会再插手其中,只是那个女人的手段惊人,现在整个朝堂上几乎都已经是她的人,而她背后又站着太史局和英招,你家那位国公近期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文士无奈道:“刀斧加颈,还能如何低调。”

“我虽不知兵,但也明白一个道理——正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方牧之冷笑道:“你家国公用人,先看出身,再论能力,哪怕是以你老骆的才气识见,也只能为他做做跑腿联络的事情。反观那个女人,不问出身,只要支持她,便能唯才是举——如此对比,你们如何能赢?”

文士没有接话,心情沉重地长叹一声。

“老骆,你听我一句劝。”方牧之诚恳说道:“任何时候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给自己谋条后路。”

文士与方牧之的目光交接良久,半晌后,他长吐出一口气,决然说道:“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若事不可为,惟有一死而已。”

“好言难劝啊。”方牧之摇了摇头,不再相劝,而是说道:“咱们事先就已经说好,这次行动,无论成败,我等之契就算结束了,对吧?”

文士点了点头:“是。”

方牧之轻笑,行了一礼:“那今日一别,只希望他朝还能有后会有期之时。”

“我就当这是魔主的祝福了。”文士苦涩一笑,转过身,足尖轻点,再次掠回花船上之时,面上已然换成了洒脱的大笑:“来来来,诸位娘子,且为老夫再奏上一曲!”

当方牧之吩咐船只掉头的时候,温黄庭听到身后的花船上再次传来了那临海先生的高歌声,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三分的慷慨激昂和一分黯然: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歌声逐渐远去,望着在视野中慢慢消失的红船,温黄庭低

声问道:“那个临海先生,是什么人啊?”

“你问老骆啊?”方牧之笑了笑:“他是个想造反的人。”

温黄庭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刚才两人对话虽然隐晦,但对话中所指的“那个女人”,毫无疑问便是当今天后。

之前追杀方牧之的阿喜就曾经说过,他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还曾经挑动天后母子相残,也难怪会被那么多高手追杀。

如此看来,自己倒是上了贼船了。

温黄庭无奈地说道:“虽然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造反这种事情,随便挂在嘴边,真的好吗?那可是死全家的大罪啊。”

“当然不好。”方牧之耸了耸肩:“所以我才要和他们分道扬镳啊。”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才怪啦。

温黄庭翻了个白眼,叹道:“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放我下船吧……跟在你身边,真的太危险了。”

“哈哈哈,好徒弟。”方牧之上前用力地揉了揉温黄庭的头,笑道:“刚才收老骆礼物的时候那么熟练,现在想反悔?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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