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战黄昏后

楚家的管事及至楚府门口,遥遥见得金府的伙计,披麻戴孝,脸上几分泪痕。

金府的伙计定睛一看,见得迎门的是个老者,不像楚家老爷,言语间顿时傲慢,“楚府就你这老家伙当家么?”

楚家管事老楚赔笑,“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出门会友,这几日不在楚镇。这会楚府当家的,该是我家少爷。但他在书房练字诵书,未有闲暇。这才差使了老奴出来。”

“不亏是楚家少爷,好大的架子。自个打死了人,还有闲心读书练字。也罢,楚家既有你这奴才出来,那就把这给你罢。”金府的伙计言语侮辱,极不情愿地将老爷的书信递给老楚。

老楚谨遵楚老爷离家时,留下的“不得与金家交恶”的训言,未有还口。他弯腰行礼,接了信笺。

“我家老爷还让我托话,少爷今日出殡。若要吊丧,还请起早。”

老楚接话,“一定一定,烦请你转告贵府老爷,楚家一定派人登门吊孝赔礼。该有的礼数,我楚家不会少。”

“最好是这般。”金府的伙计不屑一顾,留下话茬,一个转身,便是快步离开。

老楚目送金府的伙计离去,脸色一时凝重,眉头紧锁。

楚府里,账房先生与楚南风,早已争执起来。

账房先生拉扯着楚南风的衣襟,不断劝阻:“少爷,少爷,你听我句劝,就莫要出去啦。老爷这几日不在,托我与楚管事照看府内。你就莫要出去,惹是生非啦。”

“你听听,你听听,金家的嚎丧声都传到我们楚府了,你让我怎么安心待在府内?这人是不是我打死的还不一定呢,这就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这你们忍得了,我忍不了……”

“少爷,你就别添乱了。这楚家被你整地,已经够乱的了。”账房先生一声叹息,很是沉重。这十余年来,他待在楚家,一直平安无事,不想今日整个楚府,竟摊上杀人的大事。人命之事,岂能儿戏,账房先生心里一团乱糟糟。

“你放开,钱文言,别以为我爹不在,你就可以管我。你不让我出去,我偏要出去。你不让我惹是生非,我就偏要惹这是非。这金家,都派伙计登门问罪了。我若不出去会会,岂不给我楚家丢脸?”

“你已经够给楚家丢脸了。”老楚自院外走来,高声应和。见得楚南风,他面不改色,“少爷,算老奴求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等老爷回来再说吧。这外边,真是出事了。”

老楚慈祥地看着楚南风,眼神里满是关切。这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难免眼神里闪过几分柔光,仿佛是自己的孩子。

楚南风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他……真的……就这样……死了?”

老楚看着楚南风的眼神,连连点头,“伙计方才送信报丧了,这人,真是被你打死了。”

“我明明……我明明……只打了他……一拳……”楚南风的语气更低了,原本他还自信那一拳下手不重,而今他也没谱了。

原来,我真杀了人,楚南风心头一沉。

若是江湖行走,惩恶扬善,人说杀或许也就杀了。可是这是条活脱脱地人命,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一个失手杀了他,他死得倒是冤了。楚南风心头闪过几分愧疚。

楚南风忽是想到了别的,急忙辩解,“我明明打得只是个奴仆,我没有打他们家少爷。楚叔,我真的没有打他们家少爷。”

老楚点了点头,“老奴知道。可是少爷,这内情或许你并不知道。那日是他金家的少爷假扮了奴仆,混迹出府。金家家规严厉,府中公子不得允许,是不能随意出去的。那金公子,与你一般,就是没听府中家规,一意孤行,这才……”老楚担心楚南风听了难受,未有往下再说。

楚南风听言,神色一变,更是愧疚。原来打死的,真是金家少爷。这回,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少爷,你也别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府中待着罢。吊丧之事,老奴自会替府中奔走,去金府凭吊一番,处理妥当。”老楚言语轻些,试图宽慰。

楚南风精神一瞬间,有些恍恍惚惚。他点了点头,一个转身,脚步沉重,便是向卧房走去。他开了房门,顾不得脱去鞋袜,便横躺床上,独自待在房中。

杀人的一幕幕,在楚南风的脑海里重复。那一拳,说不清用了多少气力。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道不明心里有什么害怕,只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楚南风捂着床被,蒙头睡了一觉,直到午后。

知了在楚家的树梢鸣叫。楚南风猛地自床上坐起。如若杀人之事不可改变,那便坦然接受就是。睡了一觉,楚南风脑袋忽是灵光了起来。

对,杀了也就杀了,金家要是前来索命,大不了便是赔了他这条命。如此一想,楚南风倒是豁然开朗了。他自房门而出,便是去找吃的。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吃饭要紧。

楚南风扒拉着碗中的几口热饭。府中的仆从气喘吁吁地自府门而来,他寻不见老楚,只得与楚南风报信,“少爷,不好了,不好……”

“什么不好了?”楚南风咬着鱼头,吐出鱼骨头,追问道。

“门口,门口来了个大汉,打伤了府中几个家丁,点名了要见你。”仆从应答。

“哪来的大汉?”楚南风问道。

“是……是金府的武师……”

楚南风明白了,原来是讨债来的。他快速扒拉了最后一口饭,再喝了半碗热汤,而后随着仆从,出了府门。

二人在楚门前相对而望。几个仆从在旁,身手捂着被打肿的脸蛋。

来者一身武师装扮,目露凶光,“听说是你这厮打死了我金家的少爷,我罗言不服,不大相信就你这庸才,可以一拳打死我家少爷。所以今日,想邀你一战。”

楚南风一笑,直截了当问道:“你这是要替金家前来索命?”

罗言大笑,“非也。今日此来,我只为心头意难平。金家待我恩重如山,恩人之子遭厄,我不得不替他出个头。今日黄昏,你我镇上林桥相见,拳脚见输赢。我要予金家少爷少爷,讨个公道。你若怕了,便躲在楚府里,做个缩头乌龟。”

“有何好怕?不过就是打死个人而已。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楚南风坦然说道。

“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早在打死金家少爷时,不属于你。我要的,是还报你的拳脚。你打了金家少爷多少下,我就打回你多少下。直到,把你打死为之……”

楚南风听明白了,原来这确是一个索命的,“随你……你我手底下见真章……”

“好,爽快。那黄昏之时,我在林桥上等你。”话毕,罗言一个转身,大步自楚门离开。

几个看热闹的好事者,听得二人的对话,一时间七嘴八舌,将消息迅速传开。街头巷尾,开始传遍楚南风与金家武师的约战。

打渔的黄三与刘老大在茶桌上碰头。

黄三言语,“刘哥,你听说了没?这楚南风要跟金家的武师打架呢?”

“这倒是新鲜?楚少爷怎好端端地跟人打起来?”刘老大不解,他在金勾赌坊了待了七天七夜,方才出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楚南风出手,把金家的公子打死了。金家的武师看不过,这不就上门寻衅了,约了楚公子林桥一战,说是要把这楚公子打死。”

“这热闹倒是新鲜。”刘老大抬头看了看天色,自知天色已是不早,打战在即。

“不行,这我得去看看。楚公子这是我的金主,他要是死了,那我赌些银两输了找谁去?”说着,刘老大寻了赌坊里的丁小涛跟卖鱼的李四平,急急往林桥赶。

林桥临近黄昏,便开始聚拢些看戏的人。那些街头混混,卖杂货的小贩,卖芽糖的老翁,挑豆腐花的妇女……来了雅致,纷纷撂下挑子,站在远处看着林桥,静待一场酣斗。

金府的唢呐声,凄凄凉凉,在远处响起,未有片刻断绝。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空中飘荡,凄凄惨惨,似是以声响控诉那打人的凶徒。

余霞初成时,一个大汉虎背熊腰,背着一把大刀,站定在了林桥之上。这大汉,正是在楚门邀战的罗言。

他在林桥上站定,隔着短桥,听得金府的哀乐与哭声,不觉表情痛苦,很是悲伤。人生之悲楚,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罗言一想到金老爷惨失爱子,便是心头难忍。

罗言紧握大刀的右手,不觉使了气力,只待楚南风现身,便是要与他决一死战。

过了许久,夕阳缓缓沉入西山,罗言还未等到楚南风。他开始有些不耐烦,脚步不停地来回,神色有些不安,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街尾。

他若是来,必定自那街尾出来。罗言暗示自己沉住气,又是耐着性子,再等了半刻。

一个身影自街头缓缓而来,那人一身白锦,是个富家子弟打扮。是他是他,这厮果真没有食言,罗言心头欣慰。

罗言拱手致意,“楚公子,受累了。我以为你胆怯,便是不敢来了。”

楚南风一笑,“不过是打个架,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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