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的米铺

楚阳、楚南风及老楚打道回府。小笄儿在府门前翘首以盼,远远见得楚南风,满心欢喜。她一路小跑出门外,前来迎接。

小笄儿围住楚阳,响亮地喊了一声,“爹爹。”这一声爹爹,很是亲切。

楚阳欢喜,银枪递给老楚,一把将小笄儿抱起,“笄儿,这几日爹爹不在,你可有听楚叔跟钱叔的话?”

小笄儿一笑,嘴角绽放出一朵花来,“自然有的啊。爹爹,你不在的几日,笄儿可乖了呢。我还跟水儿妹妹,学会了吹曲。爹爹,我吹给你听。”

说着,小笄儿自怀中掏出了一片干巴巴的柳叶。柳叶凑唇,声音清脆,也是好听。小笄儿吹了一阵,嘴角闪过得意。这两日,为了吹奏这个,她可是练习了好久。

楚阳乐呵,“嗯,好听好听。笄儿这新学的本事,可真不错,爹爹喜欢。明日,爹爹就给你买串糖葫芦,奖励奖励你。”

小笄儿听言,急忙摇头,“不要不要,糖葫芦不好吃,我不要……”小笄儿谈糖葫芦色变。这一串糖葫芦,惹来了楚家诸多祸事,差点害她没了哥哥,笄儿心头,不再喜欢。

“你这孩子,爹爹离开时,你还闹腾着要糖葫芦,一个眨眼,你就不要了,真是琢磨你不透。”楚阳不解。

“姑娘家的心思,爹爹你哪里懂啊?笄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爹爹你就别问了。”小笄儿故作深沉,人小鬼大。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明日爹爹带你去街市,喜欢啥的你就自个挑,可好?”楚阳许下承诺。

“好啊”,小笄儿响亮应声,“笄儿要吃三婶的棉花糖,李婆婆的流糖酥,胡加爷爷的小麻花,苏姐姐的梨花膏,还有李三哥哥的臭豆腐……”小笄儿掰着指头,将街上好吃的,一一数了个遍。

这一数,倒是逗乐了楚阳。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好吃的很。但凡吃过的好吃的,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楚阳带着小笄儿进了大堂,楚南风紧随其后,亦是进了大堂。

楚阳将小笄儿放下,看向楚南风,脸色一时暗沉,很是不喜,“去,给我后花园顶缸去。不顶上两个时辰,不许吃饭。”

楚南风张嘴,正欲申辩点什么。楚阳眼睛一瞪,神色间,容不得楚南风说半个不字。楚家家规严厉,楚阳说一不二。楚南风自知自己有错在先,不敢再言语。他低下脑袋,闷头闷脑,径直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中,早有老楚,带着府中三名家丁,替楚南风备好了水缸。水缸混圆,缸中水满,平齐缸面。再稍微多一些,就要溢将出来。

楚南风心头,忍不住叫骂,这老楚,果真是爹爹肚里的应声虫,爹爹想些什么,他都猜测的清楚明白,着实讨厌。

三名家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水缸抬起,缓缓放在楚南风手上。楚南风咬了牙,双手将水缸举过头顶,完美托举,竟是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

老楚轻笑,自知楚南风这般,也撑不了多久。他留下一言,“少爷,大伙都知道你平日举缸偷懒,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让小姐盯梢。今日你就莫想了,小姐自有厨娘李妈照看,今夜是不会来了。若是累了,你尽管歇着,老爷方才也交代了,歇一次,少吃一顿饭。”

什么?爹爹这次怎罚的那么狠?放下一次就少吃一顿饭?楚南风急忙叫喊,“楚叔,莫是你与我开玩笑吧?爹爹何时说过这话?这缸那么重,我哪里能举上两个时辰?”

老楚并不答话,留下了三名家丁盯梢,匆匆离开。三名家丁,分散开来,各站一角,眼睛紧紧盯着楚南风。

老楚先前有所交代,这次举缸若是有一人与少爷合谋,逐出家门,月钱全无。三人谨慎,未敢拿自己的月钱开玩笑,紧盯着楚南风不放,生怕有个闪失,不好交代。

夜半,集市边上,地痞许浪,心意已决。幼女因病而亡不出半月,今夜家中妻子,又跟渔夫贾六私奔。许浪越想越气,自觉心中凄苦,生无可恋。

他自怀中取了火折,随性一丢,火苗遛窜,燃着了家中木桌木椅。许浪两眼失神,自家门而出,欲投清欢河自尽。

及至清欢河畔,他见河水清澈,折映月光,思忖溺死之法太过苦痛,忽是失了自尽的勇气。身后火光窜起,他回身一看,只见不远处,自家宅院,已在火海之中。

许浪苦笑,自知余生已无去处,他身影缓缓,消失在了清欢河畔。

陈家米铺在许浪家宅旁边,最先遭了殃。

“救火啦,救火啦,陈家的伙计们,快些起来,救火啦……”陈家米铺守夜的米老头,敲着铜锣,慌里慌张地往伙计的住处跑。铜锣铛铛铛,吓坏了陈家米铺的伙计们。

伙计们在熟睡中醒来,误以为住处着火,顾不得穿上裤子,跑出房门几个。余下的,还有几个睡眼惺忪,继续躺着。米老头点了伙计们房中的烛火,又是将铜锣狠狠地敲响三遍,“快些,快些,米铺走水啦,再晚点,这粮食就要没了。”

这一通乱敲,彻底震醒了众伙计。伙计们纷纷穿衣穿裤,然后找鞋,而后才匆匆忙忙,去找水桶。

米铺中的水桶,也没几个。米铺四周的三口水井,轱辘坏了两,只一口井能打得上水来。众伙计手忙脚乱,没能拦住火势。陈家米铺中的火苗,越来越大,而后燃着了米仓。

米仓之中,存放着陈家百担粮食。仓库之中,更有陈家过冬用的柴草。柴草易燃,一触即焚。火势遛窜,已不是陈家米铺十余伙计,所能控制。

米老头惊慌,急忙扔了水桶,前去陈家请示。陈家地处城西,来回一趟,要半个时辰。待陈老爷带着一众家丁,拿着水桶,前来支援时,陈家粮仓,已是烧了大半。

陈家米仓隔壁,连着李家米仓。零星火点,自高处落入李家米仓。不出三刻,李家米仓,也燃起了大火。

陈家老爷带着米铺的三名掌柜,吆喝着一众家丁救火,“快呀,快呀,这仓库里边的粮食,是你们数月的月钱。谁要是偷懒,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一掌柜的抬眼,见得米仓旁的李家米仓也是着火,急忙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这李家的米仓也着火了。”

“你管他呢,我们自家的米仓都快玩完了,你还有闲心,顾别人的米仓。”陈家老爷厉声呵斥,置之不理,“你要是闲着,就给我滚去取水救火。”说着,陈家老爷一脚将掌柜的踹进火场,掌柜的吓得屁滚尿流。

这一声呵斥,陈家之人,再无心管辖李家米仓之事。

李家米铺的伙计闻讯起身,只有五六人赶赴火场。其它伙计,因李老爷卸布差遣,均不在米铺。零星几人,哪里能救得了米仓,不多时,李家米仓,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金家米铺的伙计数十人,自米铺卧房起身,探身房外,看着李家、陈家米仓救火,自顾不暇,暗自窃笑,却并不准备相帮。

楚镇之中,陈家、李家、金家、楚家,为最大米铺。金家商道,店铺经营,不在互利,而在争利。哪有相帮死对头的做法?金家上下,按兵不动。

李家、陈家的伙计,慌了手脚,见得金家之人,遥呼呐喊,“金家的,还不出来帮忙?”

“帮你们做甚?楚镇少了你们陈家、李家,我们金家更自在,更有赚头。”金家掌柜临了,仍不忘挤兑打压的念头。

李家伙计听言,气不打一出来。众人眼睁睁看着米仓在火中,化为灰烬,断了余下半年的营生。李家伙计见金家伙计见死不救,动了无名业火。

三四人合计,自火场偷了几个火把,悄悄溜去了金家米仓,还有李家米仓与金家米仓连着的几家铺面。

三四个火把,同时丢进了米仓、铺面。火把燃烧,顿时烧出了一条通道。东风骤起,将火向吹向金家米仓。三四名李家伙计,心头暗自叫好,自纵火处撤离。

金家米仓之中,不出一刻钟,燃起了熊熊大火。金家米铺掌柜见得,慌了心神,这大火不留情,竟真是烧到了自己家。金家米铺掌柜的,出了房门,一阵吆喝,唤来了米铺所有的兄弟,前去救火。

一个又一个水桶装满了水,倾倒在米仓。金家米仓,比陈家、李家、楚家,都更大些。大火遛窜,化为火龙,吞云吐雾。

“快快快,你去那边,你去那边,千万要保住这仓中粮食。要是保不住,你们提头来见。”金家掌柜,生怕阻拦不住火势。

街市之中,火光冲天,楚阳在家中见得,满是心忧,正欲带人,前去查看。

老楚慌慌张张,进了前院,“老爷,不好了,镇中走水,陈家、李家、金家的米仓,都被烧了。”

楚阳听言,脚步迈开,“老楚,叫上族中所有人,随我去救火。”

老楚站着不动,“老爷,这烧的都是别家的米仓,咱犯得着去救么?”

“你糊涂,他金家米仓与我楚家米仓,就隔着一个伞铺。伞铺易燃,若不帮衬着救火,早晚得烧掉我楚家的米仓。”楚阳说道。

“不好啦,不好啦,街市中我楚家的米铺,也烧起来了。”一个楚家米铺的伙计,急急忙忙,闯入府中,向楚阳报信。

老楚听言,大吃一惊,族长果然是神机妙算,不想这楚家米仓,果真烧着了。

“府中的家丁,我先全部带去。老楚,你快去族中叫人。”楚阳话毕,急忙吆喝府中所有家丁。

“是”,老楚应声,脚步匆匆,在夜色之中疾走,去各处叫人。

楚家之中,众人听得楚阳号令,人影走动,纷纷拎着水桶,自府门而出,前去火场救火。

看守楚南风举缸的三名家丁,听得其它家丁呼喊,也自去厨房取了水桶,准备出去。

“哎,你们干嘛去?爹爹让你们看着我举缸,你们怎跑了?”楚南风呼喊不灵,三人人影,消失在了院角。

楚南风趁势,将水缸放下,松了一口气。府中人影走动,丫鬟、家丁都往外跑,细细一听,说是米仓走水,要去救火。

救火?这火来得好,若不是这大火,只怕还得举缸半个时辰。楚南风看着天上冲天的火光,暗自庆幸。

“陈家的、李家的、金家的,都别管是谁家的了。大伙一起帮忙。这火势太大,再不帮忙,整个集市都要没了。”楚阳领着被唤醒的楚族之人,向其它几家人喊话。

这几家人,见得自家米仓尽毁,已经失去了救火的斗志。大伙在旁歇息,一愣一愣地,光顾着看楚家的好戏。

“凭什么帮你救火?我们家的米仓没了,你门楚家的粮仓,也别想留下。”人群里有人应声。

“真是小肚鸡肠,我楚家的米仓,尽可以不要。但这米仓后边,是楚镇数十户人家,这些人家,有姓金的、有姓李的、有姓楚的、有姓陈的,还有些旁的姓。你们就忍心他们在这大火中失去自己的家园?真是愚不可及,这火若是再不控制,莫说我楚家米仓,就是你们的家,也不能幸免。”楚阳一通训斥,将内中思量,讲个明白。

“楚家的,都跟我来。这米仓,我们也不要了。你们几个随我来,先将米仓旁的几户人家,尽数拆了,拦住火势。其它人,继续救火。”楚阳一声吆喝,不再与其它几家人废话。

其它几家的伙计,还是迟疑。楚阳虽说的在理,但没有人敢带头,与楚阳相帮。

“陈家的,还愣着干什么?这米仓也没了,你们还想让家也没了么?都干什么吃的,能不能长点脑?”陈家老爷,自米仓出来,一通训斥。他听得楚阳之言,总算明了事理。

陈家伙计听言,纷纷起身。老爷之言,大伙不敢不听。陈家伙计,立时拎了水桶,跟随楚家人救火。李家的伙计,思量再三,亦是追随。

三家伙计,通力合作,水桶络绎不绝,水注倾倒。米仓周边房屋,尽数被拆毁。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楚家米仓大火,终是平息。

大伙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上出入火场,已经弄得脏兮兮。地上的水桶,东倒西歪。街市上的水井,因这大火,被取干了四口。

整整一条街市,有半条街,被大火烧成灰烬。好在,最后火势控制住了,消停在了楚家米仓。

楚阳折返楚家之时,已是清晨。

金、陈、李三家的账房先生、米铺掌柜,纷纷赶赴现场,盘点损失。楚家的钱文言,拿了账簿,脚步匆匆,亦往火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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