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赌坊的猫腻

“泼、不泼、泼、不泼……”江小郎嘴里絮絮叨叨。这县衙之中处理昏厥的人犯,泼瓢冷水,得定醒来。江小郎手拿水瓢,眉头一皱,犹豫不决。

“泼吧”,江小郎看着瓢中冷水,拿了主意。

楚南风在昏迷中,一时睁眼,见得江小郎手中水瓢。他眼睛睁大,立时翻身避让。

江小郎迈步,被藤椅腿上的木疙瘩一顶,身子趔趄,顿时前倾。水瓢碰撞藤椅,反溅他一身。

江小郎闭目呆愣,只觉水珠儿顺着脸颊滴落,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浑身湿漉漉,睁了眼,理了理湿透的道袍。

这运气可真背,救了个活人,倒还救出了这罪过来。“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不气不气……”江小郎嘴边重复,试图安抚情绪。

楚南风上下打量江小郎,看着总觉有些眼熟。他思前想后,脑袋一拍,恍然大悟,手指江小郎,“我认得你。你就是金勾赌坊之中,捧着夜壶赢钱的小道士。”

江小郎听言,神色顿时紧张。他食指凑唇,四目张望,唯恐被人听见,“嘘,别那么大声,莫要让人听见。”

刀中胸口,伤口半寸,几分难受。楚南风因伤势,咳嗽几声,一阵喘息。他周身伤口,已被江小郎处理包扎,上了药。

“你赢都赢了,还怕别人说么?”楚南风咳嗽着言语。

“嘘,都说了,小点声。我师傅云游在外,说不得何时就回来。他要是远远听见,我去了赌坊,还不得罚我诵经抄典?再说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的那么大声,若被贼人听了去,你不是害我么?”江小郎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

楚南风不置可否。“我这是在哪?”他四下张望,见得四周院墙,白石青阶,身后一座道观未有牌匾,这才意识到已经离开树林。

“清源道观”,江小郎应声,他将水瓢拾起,丢回水缸。

“那些追杀我的杀手,他们人呢?”楚南风疑惑追问。

“不知道,许是跑了吧。这清源道观,本就偏远。甲子林到这,也有个几里。想来他们,也不会追来了。”江小郎神色悠然,不紧不慢。他伸手擦了擦藤椅,正欲坐下。

楚南风听言,神色一变,顿显气急。“你这厮,坏我好事。这些个劫匪,若是都逃了,没留下一丝证据,你让我爹爹怎办?他可还被糊涂太爷关在牢里。”楚南风伸手揪住江小郎衣襟,握拳要打。

“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江小郎被掐得一通咳嗽,感觉要死,急忙举手投降。

他挣脱了楚南风的右手,喘了几口粗气,言语申辩,“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倒还赖我的不是。那些江湖草莽,与我何干?早知道你这般狼心狗肺,倒不如让你被他们杀了,来得干净。”

“你……”,楚南风听言,心头气不过,脚步迈开,欲揪住江小郎,再教训一番。

江小郎机警,身影灵巧,几次逃躲,未让楚南风得手。

楚南风不服,身影遛窜,左扑右追。江小郎见状,上跳下窜,急急避闪。二人观中,你追我躲,折腾个半会,也没个输赢。

过了半晌,江小郎累得气喘吁吁,终是投降,“停停停,你莫再追了。我投降,我投降。甲子林中,尚有几个被你打死的匪徒。你若想查找线索,查看一下他们的尸身,或有眉目。我且带你去,你我之间,恩怨勾销,如此可好?”

楚南风脸蛋红晕。他本就失血,也经不住这来回的奔跑折腾。

楚南风细思片刻,点头允诺,“行,就先依你。你头前带路,若不是我要的结果,我照样与你没完。”

“什么有完没完的,大不了我给你抓一个黑衣人就是了。”江小郎站直身子,匀了气息,正了衣冠。

行途观外,要的是气势,江小郎谨记师傅的教诲。他脚步迈开,恢复了神采,趾高气扬,“你且随我来。”

二人在林中折腾片刻,再回了甲子林打杀处。地上干干净净,竟是纤尘不染,没有一丝痕迹。

这倒是奇了,江小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对啊,我记得就是这。这林子,我来来回回,少说也走了个千把回。这人就在这,怎就没了?”

楚南风神色泰然,未有疑虑。他俯身细看地上已半会,缓缓说道,“是这里。这些劫粮的歹徒,行事谨慎。搏斗后,总会清理现场。这儿,已被他们清理过了。”

“清理过了?这倒是稀奇。”江小郎听言,四周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一片,确实比平常还要干净。”

他一个低头,瞧见了树干底下的物什。那玩意四四方方,映衬阳光,透着几个红点。江小郎好奇近前,顺手拾起,竟是一个骰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楚南风机警。他瞧见江小郎手中物什,走上前来。

“骰子,看着也有些年份。”江小郎将骰子递过,“八成是那些黑衣人身上落下的。”

骰子在赌徒身上,倒也不稀奇。楚南风接过,却瞧出其中门道,“这不是一般的骰子,该是金勾赌坊制的。赌坊做的骰子,个头更大,六边金边,用的是棺材木,金丝楠木。”

到底是赌坊里的常客,楚南风对赌坊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么?我看看”,江小郎近前再看,辨别了真伪,“还真是金勾赌坊的骰子。这玩意,我倒也见过。”

楚南风神色一变,想起往日与金勾赌坊的种种恩怨,心头顿时,怒火中烧。他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原来楚镇的米粮,是他搞的鬼。我这就去,找他算个明白。”

“唉,你等等。什么他搞的鬼?你这是要找谁算账?”江小郎好奇,一时追问。

楚南风不予理睬,脚步迈开,自甲子林往外走。

“你与那金勾赌坊有过节么?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追杀你的人,又是些什么人?”江小郎在他身后紧跟,喋喋不休追问。

“这些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多问。”楚南风冷语相对。

“你这人,怎这般不讲情面?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江小郎絮叨。

楚南风被折腾得不耐烦,脚步停下,“你想怎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这是要去金勾赌坊打架么?”江小郎同是停下脚步,好奇追问。

楚南风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那我与你一块,去看个热闹,可行?”江小郎发问,紧接着又补充,“你也别误会,这观里太无趣,也没别的事干。我跟着你,镇里走一遭,也好过一个人观中无聊。”

楚南风瞪眼,这道士修心,怎修了这好事凡心?他上下打量江小郎神色,见他脸上真诚坦然,倒不是开玩笑。

楚南风无奈叹息,拍了拍江小郎肩膀,终是点头,“看归看,在旁别搅了我的局。否则我定不饶你。”

“赌坊里打架,我可没见过。放心,道士我就凑个热闹,不碍事,不碍事……”江小郎搭腔,拍着胸脯保证。

二人同行,自甲子林折返,入了楚镇,径直往金勾赌坊而来。

金勾赌坊骰子房中,小伙计全满,身材瘦小,气高张扬。他今日也不知去了何处,倒腾个鼻青脸肿。他顾不得脸伤,一阵吆喝,“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赌坊旁边,另一伙计冯缺,体胖浑圆,倒活像个水桶。他瞪眼全满,摇着手中骰盅,神色一变,咬牙切齿,也是吆喝,“来来来,下注啦,下注啦,押大押小?押大还是押小……”。冯缺脸上,也是稀奇,竟与全满一样,鼻青脸肿。

二人眼神相遇,瞪眼相望,不让分毫,像极了仇人相见。

一声唉哟,楚南风手握大刀,闯入赌坊,打伤了几个赌坊伙计,“金勾赌坊的,都给老子死出来。他娘的,别总背地里,偷偷摸摸害人。有本事,我们打杀个痛快……”

冯缺、全满停下晃动手中骰子,离了房中,前去查看。只见赌坊门前,几个伙计摔倒在地,捂着伤口,不住呻吟。楚南风拳脚一收,方才下了狠手。

一众赌徒,见赌坊有变,生怕被波及,顿时做鸟兽散。

全满上前,厉声呵斥,“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是在我金勾赌坊撒野?”

全满声音,听着耳熟。楚南风眉头一皱,“我听出来了,甲子林中追杀我的瘦子,就是你吧?好你个金勾赌坊,撒野都撒到楚家头上了。你说,你们抢强米粮,意欲何为?”

“放你娘的狗屁,我等何时抢了米粮。抓奸要抓双,抓贼要抓脏。你有何凭证,可证明我等与米粮之事有关?”冯缺在旁叫骂,并不承认。

楚南风听言,自怀中掏出一方娟布,慢慢展开,取出飞针与骰子,“飞针是案发之所,我寻的。骰子是你们金勾赌坊之物。这两件,可证劫粮是你金勾赌坊所为,你们还有何话说?”

楚南风话音刚落,冯缺伸手,敲了一记全满脑袋,手指楚南风,“都是你,好端端地跟我打什么架?看吧,你怀中的骰子,落在别人手里了。”

“你又打我?”全满瞪眼,言语辩解,“要不是你打我,我能与你打架么?当家的说了,这姓楚的,格杀勿论,你还不快上?”

“上就上,我还能怕了他?”冯缺一声吆喝,带了赌坊之中的伙计,大刀出手。一阵寒光闪过,一众赌坊伙计,与楚南风厮杀一团。

楚南风手握大刀,在人群里一阵挥砍。刀与刀碰撞,楚南风发了狠,未留半分情面,一个接着一个伙计,被楚南风砍伤在地。他与众人激战一时半刻,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打杀片刻,冯缺疑惑发问,“这小子,怎这么皮糙肉厚,砍了他那么多刀,他怎不知道疼?”

“就是就是,这姓楚的,杀红了眼,比我们哥俩还能闹腾。我的手都累了,他竟是安然无恙,抖都不抖。”全满收刀后撤,也是惊讶。

“嘚哩个啷,嘚哩个啷”,江小郎坐在赌坊的茶桌上哼着小曲,“不会疼就对了。我自个秘制的离魂散,吃了力大无穷,浑身没有任何痛觉。都是我师傅他老人家逼的,罚默经书、罚砍柴火,都用得上,用得上……”

江小郎见桌案之中,有杯茶水,伸手端过,细细一品,不住夸赞,“好茶好茶,今年的明前茶,难得难得……”

“嘿,居然是你这小子。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管我金勾赌坊的闲事?”冯缺大刀一指,厉声质问。

江小郎眉头一皱,“你说的在理。干啥要管你金勾赌坊的闲事?因为,道爷我近来太无聊,想看看戏。”说着江小郎大笑三声。

“你……找死……”,冯缺厉声吆喝,提了大刀,挥砍而来。

江小郎轻轻一笑,身影遛窜,只是瞬息,已是不见。

冯缺的大刀,扑了个空。大刀卡在茶桌上太深,竟是抽拔不出。

全满近前,吆喝了一声,“胖虎,我看这厮也不是善茬,打不打的过?若是打不过,可如何是好?”

“你个怂包,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冯缺伸手,又是敲了一记全满的头,“快些去告诉当家的,就说弟兄们顶不住了……”

“唉哟,你这人,怎么老喜欢打人的头啊?”全满伸手,摸了摸自己肿起的脑袋,心头恼怒。

“你冲我瞪眼有个屁用?再不告诉当家的,放跑了姓楚的,你我可就,人头不保了。”冯缺抽出了大刀,一声怒吼,又是上前。

“对对对,这话说得在理,人头要紧,人头要紧……”全满的身影慌慌张张,自房门而出,急急叫嚷,“当家的,不好了。那姓楚的,找上门来了。当家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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