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假
寒假开始了，成群结队的人背着大包，提着小包向校门外走去。成灰也在人流中，但他不是回家，而是去送方尽。很早以前他就想过寒假不回家，去找个临时工做，一方面锻炼自己，一方面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临近放假时，见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忙着预定火车票，成灰也曾动摇过，想回去看看父母和妹妹。后来柳林也说不想回家，要留下来陪他，他就坚定了不走的念头。
“过年我给你寄卡片来。”方尽对成灰说。她是和一个三年级的女老乡一起走的。
“我也会给你寄。”朱雨要明天才走，她也来送方尽。
成灰有点伤感,也有点感动，笑了笑说：“希望能在春节那天收到。”
“你也要给我们寄。”朱雨笑着说，“而且要寄漂亮点的，不然回来带的好东西不给你吃。”
大家被朱雨的俏皮逗笑了，但方尽笑得很勉强。近几天来，一想到会有一个月见不到成灰，她心里就好象有一团东西在堵着。现在分别在即，那团东西如渐渐吹大的气球，好似要在胸腔里炸开。她偷偷向成灰望去，谁知成灰也正望向她。
“你们回来的时候需要我去接吗？”成灰问。
“到时再说吧。”方尽说完，急忙把目光移开。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她真想告诉成灰：“不要对我这么好，这会让我更伤感。”
临别的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赠别的话，火车已经启动。互道再见的时候，成灰看到方尽眼圈红红的，眼里有一层濛濛的雾。
第二天送走朱雨回到宿舍，望着那五个空空的床，一阵孤独感猛然袭上成灰心头。平时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间并不是什么知心朋友，甚至有时会讨厌他们，而一旦他们都走了，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成灰看看表，才六点半，柳林要两个多小时后才会回来，只得找出本小说乱翻。
这几天，成灰惊异地发现柳林真的在找各种理由接近张芙，今天张芙要走，他更是一直送她去了火车站。
晚上，柳林回到宿舍，把自己床上的东西全部搬到陈卫东的床上。
躺在床上，柳林问成灰：“你看我能不能追到张芙？”
成灰觉得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见柳林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只得笑道：“你真的喜欢她吗？”
“你说的是爱还是喜欢？”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可以说我喜欢她，但并不爱她。我只是喜欢她的漂亮。”
“你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追她？”
“现在我也接受了谈恋爱并不一定为了结婚的观点。”
“谈恋爱不为了结婚是为了什么呢？”
柳林想了想：“也许只是为了弥补感情上的缺口，只是为了调节单调的生活。”
成灰不想和柳林谈论张芙，笑道：“得得得，你别跟我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懂你这些爱情理论。现在我们还是想想明天到哪里找工作吧。”
可是柳林偏偏要谈张芙，他坐起身来，隔着横在两张床中间的桌子望着成灰笑：“其实张芙很爱你的，你应该答应她。找一个你爱的人做你的朋友，找一个爱你的人做你的伴侣。”
“你都在追她了，还跟我说这些。”成灰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我认为爱情是双方的，不然怎么叫相爱？”
柳林突然叹了口气：“也许是吧。但我已经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爱情，最多是有爱。你爱她，她不爱你，她爱你，你又不爱她。”
第二天，成灰和柳林开始上街到处找工作。他们只能做餐厅服务员，商店售货员之类的工作，跑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一家需要他们的餐厅或商店。回到宿舍时，两人又累又沮丧，不免心灰意冷。这样过了几天，心中的希望逐渐熄灭，也逐渐不再去找工作，日子也一天天越来越无聊。
这天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发了一阵呆，柳林突然坐起来兴奋地喊：“我们去卖报吧。”
“卖报？”成灰的心如被剌了一针。十年前，成灰还在上小学，由于家里实在太穷，母亲又常常生病，每个节假日，父亲就会把一摞报纸交到他手里，要他沿街叫卖。当邻家的孩子在公园里，在树荫下无忧无虑地做游戏时，他却不得不顶着日头，满头大汗追着路上的行人，低声下气地说着“叔叔买一份吧”“阿姨买一份吧”；当自己的同学可以安安心心坐在家里写作业时，他却不得不顶着风雨倦缩在街边房角，确保报纸不被雨淋湿。
成灰翻了个身说：“卖报能挣几个钱呢？”
“也不一定要为了钱，有事干着总不会觉得无聊。”
“不为了钱我为了什么？”成灰几乎吼起来，他的心情坏透了。
柳林也知道成灰的家庭情况，知道他确实需要钱。他看了成灰一眼，躺下去不说话了。
春节很快就要来到，这些天成灰和柳林每天晚上都海阔天空地聊，常常聊到两三点钟才睡觉，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起床吃点东西后，就走出校门四处游荡，下午又回到宿舍。每天循环着同样的轨迹，日子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除夕之夜，柳林把325没有回家的张爱民和李青也邀了过来，再加上一人一两个老乡，十一个人围成一桌，桌子上满满摆着十多个菜，还有啤酒和白酒，竟也是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柳林站起来，举着酒说：“今天我们都在异乡为异客，到了佳节不见亲。让我们把彼此当作亲人，把这儿当作家，干了这一杯。”
大家举起水杯、漱口缸、碗等各式各样的酒具，干掉了第一杯酒。
成灰今天特意买了一盒红塔山，其他人也都买了烟。大家抽着烟、喝着酒、吃着菜，渐渐彼此熟悉起来，话也多起来，接着就吆五喝六地划拳。
四个本班的主人都不会划拳，柳林和张爱民在跟着其他人学，成灰和李青默默喝酒，时不时和不划拳的人聊几句。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桌子上已经杯盘狼籍，大家也都喝得满脸通红，有的已经昏昏地倒在床上、趴在桌子上。成灰以前很少喝酒，今天大大超了量。他硬撑着坐在那里，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在旋转，象是要把他旋进一个未知的可怕的空间，胃象是长了翅膀想飞出来似的扑腾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家都不能再喝，也不能再吃，有人提议去参加学校特意为留校学生组织的舞会。乘着酒意，大家歪歪倒倒地向舞厅走去。
成灰觉得路面有许多坑，还有许多坎，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踏着，走到大操场旁边时，一股冷风灌进嘴里，他打了个酒嗝，胃里的东西直往上冒。他憋住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去……”
柳林也是感觉象要飞起来一般，见了成灰的样子，笑着说：“成灰、成灰不行了，你们、你们先走，我扶他去草地上、坐会儿。”
两人互相搀扶着，左一步右一步来到草地上，一下跌坐下去，倒在地上。
成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胃，翻身坐起，呕吐起来。
吐出来后，成灰心里好受了很多。柳林躺在地上成“大”字形，闭着眼说：“你、喝酒、不行，我还可以、喝，我还想喝。”
成灰突然想：“要是方尽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很痛心。”
坐了一阵，成灰见柳林似乎睡着了，推了推他说：“起来，回宿舍去睡，地上太凉。”
柳林笑了一声：“你、又不是、袁敏，谁要你、关心。”
成灰笑道：“还提她做什么？你都在追张芙了。”
“对，我不爱她了，我恨她，我、要追张芙，我爱张芙。给我酒，不是，给我烟。”
成灰摸出烟盒，正好还有两支。他递给柳林一支，自己点了一支。
柳林吸了一口烟，长吐一口气：“我要追到张芙，追到张芙，让她看看。”
“你是为了报复袁敏才追张芙的吗？这样对张芙太残忍。”
柳林突然坐起来，笑着指着成灰：“你、后悔了，你还是爱张芙的。”
成灰笑了笑：“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她的。”
“你不爱她，我就追她。”柳林又倒在地上，“她被别的男人抱过，还拉着你、哭，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喜欢她，她、漂亮。”
成灰只觉十分好笑，他们好像是在谦让一块糖。
过了春节，日子还象以前一样，成灰和柳林都快被闷得发疯了。这一天，两人不再象往常一样出去逛，因为附近所有地方都逛遍了。他们睡到十二点，都不愿起床，因为起床后也没什么事可干，倒不如饿着肚子躺在床上。
突然有人敲门，两人同时一阵狂喜，大声喊：“等等，马上来开门。”跳起来衣服都没穿就去开门，生怕门外的人敲两下就走了。
开了门，是除夕一起喝酒的柳林的老乡朱光远，他惊奇地问：“你们才起床吗？”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柳林边穿衣服边说。成灰也开始穿衣服。
“你们玩麻将吗？”朱光远问。
柳林道：“在哪儿玩？”
“随便哪儿都可以。”
柳林转向成灰问：“打吗？”
成灰摇摇头：“我没打过。”
朱光远说：“只要会打就行，反正是消磨时间，我们打两毛，又不会有多大输赢。”
成灰不好再推辞，又想到实在没有事情可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就说：“你们先去找人，如果找不到我就陪你们。”
成灰和柳林洗漱完，吃了点东西，朱光远就和一个叫阿混的一起来了，四人把麻将倒在桌上，开始搓起来。
四人中朱光远和阿混都是麻坛老将，柳林是在武汉时学的，成灰只在旁边看过，这是第一次打。打麻将的人有句俗语叫“牌赢生手”，果然不假，四圈下来，成灰赢了四块多钱，柳林也赢了两块多。
晚上又不得不躺在床上时，成灰心里后悔得直想打自己耳光。回想这一段时间，自己真是变得一塌糊涂，抽烟、喝酒，现在甚至开始赌博，要是父母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他暗暗下决心，以后不打麻将了。
日子又是一天天在百无聊赖中流走。这些天成灰和柳林很少走出宿舍，有时两人下一个白天棋，再天南海北地聊一阵，就上床睡个昏天黑地。他们急切盼望着开学，好在离开学也没有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