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路山彦没有听见那梦寐以求的枪声,尽管他争取到了一秒钟的时间。

一秒钟后,龙翼上的一枚骨刺居然脱离开来,飞射出去。

鬼的喉间插着那枚骨刺,无力地松开了来福枪的扳机,她原本有着一瞬间的机会,但是她和龙类之间隔着路山彦,她如果要开枪,就得先杀路山彦。她犹豫了,犹豫了一秒钟,路山彦用生命换回来的一秒钟。

“鬼!”路山彦回身凄厉地吼叫。

路山彦为他的学生而自豪,期待那决定胜负的一枪,但是那一枪再也不会响起。

鬼静静地卧在草丛里,抬着头最后看向路山彦,沐浴在鲜血中的文静的中国男人,他愤怒而凄厉的声音距离她的耳边越来越远,世界变得很安静。

在鬼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十八岁成年的仪式,梅涅克和路山彦还有所有狮心会的会员们为她举办了一场生日庆典,那天也是欢迎她加入秘党以及狮心会的庆典。小伙子们一直期待着他们的团队里有个女孩,兴高采烈,他们把庆典伪装成一场德国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邀请了整个汉堡的年轻人,年轻人们穿着普鲁士风格的礼服,名媛们穿着低胸罩的长裙,他们互相周旋,莺声燕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梅涅克·卡塞尔身上,这个身份神秘的年轻富豪,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举办这样一场盛典。tehu.org 火鸡小说网

“是因为一个人,”梅涅克举起酒杯大声说,语气自豪,“一个在我和我朋友看来最美的女孩。”

七个人中最年长的烟灰挽着鬼出场,所有人都震惊了,盛典的女主人居然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印第安少女,她和名媛们一样穿着华贵的低胸长裙,鲸鱼骨衬裙勾勒出她作为少女最漂亮的身材,手套上镶嵌着来自非洲的水钻,头上却戴着印第安式的羽毛冠。

她的美跃动着,仿佛有光彩流淌在她的皮肤上,她环视全场,德国人们纷纷为她鼓掌。

而这时她看向一个人,那个人戴着有点滑稽的高礼帽,里面鼓嚷嚷地塞着他的长辫,他站在一般人不会注意的角落里,对着鬼微笑,好像一个哥哥或者父亲欣慰的看着女儿踏入社交场的第一步。

温暖得就像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他第一次看着鬼的眼睛。

鬼邀请路山彦跳舞,路山彦有点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手,这个中国男人似乎只在握着枪的时候有自信心,像是头利爪在握的狮子,而平时拘谨得和其他中国人没什么区别。他曾经跟鬼说起自己的故乡,说青砖屋瓦的房子,说春天有一场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梅雨,说围绕整个村庄的小河,河外两山葬着他的祖先,他曾在祖先的墓前立志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这辈子也算修身齐家了,原以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机会,”路山彦微笑着说,“直到遇见了梅涅克和你们。”

鬼不太懂得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和自己在一起让他很开心,于是鬼就觉得那谈话有了结果。

十八岁,这是她最好的时候,她不再是印第安保留地里一个面色焦黄的小姑娘,她像那些来自慕尼黑或者波恩的名媛们一样美,她是全场的焦点,德国小伙子们对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这一刻她的魅力可以征服世界。

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问题:“山彦老师,请问您如果结婚,会选择什么样的女孩呢?”

路山彦一愣,旋即笑了:“选我妻子那样的。我出国之前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在中国结婚很早,我十四岁就定亲。我的妻子很温柔,她在等我回家。”

“你从来没有说过……”鬼觉得十八岁的世界崩溃,眼前越来越模糊,她还在坚持微笑。

“其实也说过,我们中国人说修身齐家。齐家,就是管理家事,在中国男人只有结婚了才能管理家事。”

那时鬼一生的最后一支舞,她跳完之后说自己头痛,必须回房休息,知道把门闭合,她全力撑住的世界才崩溃了,眼泪模糊了一切。

她倒在草丛里。一生不失手,失手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这是路山彦教导过她的。

她清楚地知道路山彦的意思,射穿路山彦的身体,她就能打碎龙类的头颅,路山彦是故意用身体阻挡了龙类的视线。她甚至可以做到让子弹在路山彦的心和肺之间的空隙穿过,不伤害路山彦的内脏,杀死了龙类再去抢救他。但那是在路山彦暴血之前,当路山彦的身体异化为龙类之后,贤者之石的子弹对于他也是致命的。

她的手指忽然颤抖了,她没法开枪。

她是一个女孩,从生下来到十四岁都觉得很孤独,后来有一个人带给她温暖,她不能杀死他。

鬼,死,二十一岁。

……

“偷看可不是好习惯哦。”懒散的声音从背后突兀地想起。

白璞和杨艳玲惊慌地看向身后,一个男孩面带着微笑,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套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庞却释放出如山的威势。

巨大的恐惧感在两人脑海轰然炸开,两人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更不知道他是谁。

“那就代替主人惩罚一下你们吧。”男孩打了一个响指,眉眼依旧含笑。

白璞和杨艳玲感觉眼皮出乎意料的沉,无论她们怎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从而陷入了沉睡。

“女士们就先睡一会啦。”男孩哼着小曲,双手负于背后,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卡塞尔庄园,“会见故友时可不希望被闲杂人等干扰呢……”

……

远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空,一瞬而灭。

拎着几乎已经成为尸体的路山彦,龙类默默地坐在台阶上。

对于死侍们梦寐以求的“卵”,他完全不在意,他等待,也许是因为疲惫了,也许是在等待什么人。

庄园的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缓缓逼近。垂死的路山彦听见熟悉的声音,亚特坎长刀在地下划动的声音。

“梅涅克?”路山彦嘶哑地说。

“给我和我的朋友一个说话的机会吧。”梅涅克对龙类说,“反正他也要死了。”

龙类看了他一眼,像是抛一片死肉喂狗那样,把路山彦扔在梅涅克脚下。梅涅克把他抱了起来,抹去鲜血,凝视好友的脸,居然拍了拍他的脸,“还不赖,比我想的可好多了。”

“为什么要回来?”路山彦低声问,“鬼死了……我也要死了,你回来谁也救不了。可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很想见你一面,可是我已经没有眼睛了。”

“如果你有眼睛的话,会发现我现在满脸微笑风度翩翩,风衣上一滴血都没有,按照中国话说,”梅涅克换了中文,“神清气爽,我就是神清气爽地要回来解决这个龙类。”

“不开玩笑你会死么?”路山彦笑了,两行浓腥的血缓缓划过脸庞。

“这是什么?可不要告诉我你是流泪了。”梅涅克说,“别流泪,我们俩看起来都很棒,真的……还能更棒得一点。”

他翻转长刀,一刀切下路山彦的辫子,随手扔在雨里,“你不是很讨厌这个辫子么?现在我帮你切掉了,反正你这样子也没法活着回中国了,不怕什么总理衙门了。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英俊,我都快觉得有点自卑了。”

“卵送走了?”路山彦问。

“是啊,发生了很棒的事情,可惜你都没能亲眼看见,夏洛那个老家伙凶得像是头老狮子,靠着他的帮助我才撑到烟灰赶来,他带着两辆马车八门加农炮,你听见那万炮齐发似的声音了么?解决了一大半死侍。”梅涅克说,“可惜他也死了,我没来得及赶过去为他防御,他发炮的时候浑身都是破绽,你知道的。”

“其他人呢?”

“甘贝特死了,但他杀了对方的头儿,你没法想的,他架着马车冲进‘无尘之地’的领域里去,用马车和马的重量把那个棘手的女人撞飞了。真不能说他是个老秘书啊,有这么暴力的秘书么?”梅涅克说,语气倒是轻快,路山彦甚至都能想出他脸上洋溢的笑容,“真不知道德意志银行少了这个老家伙怎么办,皇帝陛下正要他筹措开战的经费,这下子仗也打不成了吧?”

“我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么多,”路山彦如释重负地笑了,“你总是那么话痨么?”

“就是因为快死了才要多跟你说两句,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梅涅克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打在路山彦的脸上。

“是泪水还是血呢?”路山彦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朋友,说泪水的话丢人,说是血就是你在撒谎,你该是神清气爽的啊。”

“是雨,只是温热的雨而已。”梅涅克低声说。

路山彦手慢慢地沉了下去,梅涅克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放下了路山彦,站起来看着那个龙类。他不再虚弱地想要跪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堪比龙类的金色光芒。

“你也开启封神之路?面对我能不下跪,你才是你们中最强的人吧?为什么留下来的却不是你?”龙类看着梅涅克。

“因为那东西必须被送走,为了这个牺牲掉山彦也未必能杀出去。”梅涅克说,“现在那东西安全了,我就回来跟你讨回我朋友的命,这就是我们一贯的风格,你要习惯。”

“我要习惯?”

“因为我知道很难彻底杀死你,所以你在未来还会无数次的复活,那时还会有一个叫狮心会的团体来杀你,他们的风格,会有点像我们。”梅涅克说,“我们就是狮心会,是一群人类。”

“人类的力量?”李雾月的语气中带着讥讽。

“是。”李雾月顿了顿,“李元昊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龙类仰头默默地看着天空里的雨。

“你的龙族的名字呢?”梅涅克问。

“忘记了,忘记很多年了,”龙类轻声说,“对于我而言,名字不重要。”

“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不去试图夺取黑王之卵,而在这里等着你?”他问。

“是很好奇。”

“因为它在谁的手里根本不重要,黑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他的苏醒无人可以提前,也无人可以押后,他更无法被毁灭。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这一点,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能杀死黑王的,只有新的黑王……或者黑王自己。”

风狂雨骤,龙类和梅涅克的黄金瞳甚至对视了一眼,古龙族裔与最强的人类,咆哮在空气中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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