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鬼冷冷地俯卧,已经连续几个小时了,全身都湿透了,皮肤表面冰冷,如同爬行动物那样没有温度。几个小时里,有两条蛇从她脚边游过,一只蜈蚣爬过她的嘴角,一小群的蚂蚁钻进她的衣服下避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群田鼠始终在啃咬苜蓿的根,她始终没有动,呼吸都微弱到极限,每次仅仅吸入维持生命的空气再吐出。

一个狙击手就该如此,狙击手只是来福枪的枪架,枪架只为子弹出膛的瞬间而存在。

在出膛前不能让对手觉察到自己的存在。

言灵·冬。

这是她的血统能力,微不足道的能力,能够像爬行动物那样,令自己的呼吸和血流降低到极限,仅仅维持生命所需,甚至部分肢体都瘫痪,能够发力的,仅仅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和少数必须的肌肉,还有视力,一个狙击手所必须的,鹰一样的视力,以及神智,去判定最佳击发时间。

她只有一个机会,因为仅有的那颗对龙族而言致命的子弹,在他的枪膛里。tehu.org 火鸡小说网

她清楚地知道路山彦在做什么,路山彦只是为她争取最佳的发射时机,即使他爆血,依然难以在言灵上挑战一个阶级高到“古龙”级别的龙类。这就是狮心会一贯的行为为准则,同伴是用来牺牲的,只为完成最后的目标,她不会因为路山彦的倒下而多分一点精神出来去多看一眼,路山彦是在用生命为她争取机会,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可能路山彦倒下的瞬间就是最佳的发射时间。

她距离路山彦的战场只有区区二百码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她可以一枪命中一枚一马克的银币,洞穿它,而不令它崩碎。

只要她全力以赴,她一定能做到。

正是因为这个能力,每次秘党有重要机会的时候她必然不在场而埋伏在附近,她只需在危机状况下解决最危险的敌人。

她是一个印第安人,一个印第安女孩,梅涅克在美国印第安人保留区里发现了她,那时她穿着印第安人的衣服,梳着两根长辫,两颊抹着象征着复仇的赤红色,蜷伏在黑暗里,拿着一张自己制的弓,试图阻击那个侵入他们领地,带走她的家人,试图夺取他们领地上金矿开采权的英国商人。他们还没学会英语,更不懂法律,没有任何办法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只有用了几千年的弓箭。

黑暗中的英国商人和他的朋友们骑着马巡视即将被开辟为金矿的土地,她的箭离弦而出,在英国商人背后的年轻人忽然从长风衣下拔出一柄左轮枪,甩手一枪,凌空射断了她的箭。

那一箭用尽了她的全力,她全身脱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雇佣的枪手们策马围了上来。而那个开枪的中国人,后来她知道他叫路山彦,却阻拦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枪手,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污泥和颜料,直视她因为仇恨而微微闪烁金色的瞳孔。

这是她一生里罕有的瞬间,从一个敌人眼里看到温暖,似乎她金色的、孤戾的瞳孔根本吓不到他,反而令他惊喜。即便是族人,也因为她的金色瞳孔而觉得她不祥,父母兄弟都远离她,令她单独居住,甚至给她取的名字都是“鬼”。

她想为家人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是爱他们的,这样也许能换得他们的爱,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而这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不同,他不需要她给予任何的东西交换,他的眼睛里写满亲近之意,仿佛他们生来就是家人。

“这样的弓不够强力,”路山彦折断了她自制的木弓,“箭会被风吹偏,即使你发箭的瞬间再精准,可你无法估计到风的方向。”

“试试现代的武器吧,”路山彦从自己的马鞍上取下一杆来福枪,递到她的手里:“你是为这种武器出生的,全新的德国造,发射高速而且旋转的弹丸,能够自旋来保证弹道不偏转,能射一千码的距离,能够改变世界。”

她爬在泥水里,茫然地看着路山彦,根本连抓住枪杆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我帮你做到你想的事情,你就跟我走,这个交易合理么?”路山彦微笑着问。

他根本没有等待“鬼”的回答,转身一枪对准正策马逼近的英国商人,黑暗中火光一闪,弹丸击发,两百码外商人的礼帽飞上天空,飞旋出几十码才落地,商人震惊地抚摸自己的头顶,擦满发油的头发被弹丸从正中间犁出一道痕迹,弹丸贴着他的头皮而过,低一点点就会掀掉他的头骨盖。

“你这个中国疯子,你要干什么?”英国商人咆哮。

“我知道你想骂,说我和这个印第安人一样卑贱的货色,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路山彦冷冷地看着围绕他的枪手们,“但是你不敢,因为我虽然是中国人,确是卡塞尔家族和德意志银行投资你金矿的代表。你一路上对我这个中国人那么尊敬,已经很疲倦了吧?现在你可以不用那么费力了。我宣布我们对于这个金矿的投资取消了。你没钱开发了,滚回英国吧。”

“你有权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德意志银行说话?你只是个中国人!”英国商人目瞪口呆,旋即他的表情变得阴冷,挥手而下,受雇于他的枪手们纷纷上膛。

“是的,我只是个中国人,但是恰好有兴趣投资的那个德国人梅涅克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路山彦耸耸肩,“随性的意思是说,我说什么他基本都会同意,尤其是……如果损失这个金矿的收益,却能换回什么重要的人时。”

“重要的人?”英国商人一愣。

“记得你会跟我走,”路山彦回头看了鬼一眼,“跟我做交易么?”

“你能救我爸爸妈妈么?”

“我还能改变世界呢。”路山彦在说完话的瞬间,忽然开始旋转,他头顶的礼帽脱落,那条盘在里面的漆黑大辫飞舞在雨中,和那件鹿皮长风衣一起,急促如马蹄的枪声连续不断。鬼瞪大了眼睛,十四岁的她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华丽绚烂,路山彦的全身每一处都闪动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他方正刚毅的脸。

那些枪手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枪声结束时他们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弹丸准确地削去了他们的半截枪管。

路山彦双手拢在风衣的衣袖里,浓烈的硝烟从袖管中溢出。

没有人看得见他的枪,他们足有20人,20人在几乎同一刻中枪,他们知道这个中国人有一手绝好的枪法,可是一柄左轮枪只有六发子弹,即使是双枪……什么样的枪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射多达二十枚子弹?

“你们认为我的枪里只有十二发子弹?”路山彦一一点了点人数,“二十次命中,对我来说不算最好的成绩……我如果告诉你们我还有二十发,你们相信么?”

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瞬间,他们仿佛见证神迹。

“滚回英国去,林则徐大人对你们说过这样的话没有?”路山彦看着英国商人,“如果没有,那么……我跟你说!”

仅仅一天之后,鬼的父母都回到了家里,他们对路山彦感激之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他把鬼带走。鬼才知道,其实她做的一切,并不足以抵消族人对她的畏惧,她是个金瞳的孩子,巫师们自古传说金瞳的孩子将带来噩运。父母和族人们把脱险归功于和他们一样黄皮肤的路山彦,而把噩运归于鬼。

路山彦并没有多说什么,拉着鬼的手离开了印第安人保留地。

登上去往欧洲的大轮,深夜启航时,路山彦带她来到甲板上,眺望着茫茫的大洋,越来越远的故乡。

“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你愿意为别人付出很多,却未必会有人感激你。因为……我们是异族啊。”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一瞬间鬼的世界被照亮了。

路山彦的瞳孔中,同样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发现死侍群的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近,黄永脸色十分难看。

两人根本赶不上马车的速度,幸好马车没走多远就被拦了下来,两人好不容易才追上马车,却没能赶上了梅涅克和女人的谈话。

“估计是,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嗅觉真离谱。”唐丙粮看上去倒是有些兴奋,“上吧,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就当是我们刀术课的实践考试吧。”黄永心情也是放开了。大学里这两个舍友一起报过学校里两个学期的刀术选修课,一直还没有什么好的实践机会。

黄永双腿紧绷发力,先唐丙粮一步弹跳而出,刀身出鞘声清越动听,最近的一个死侍来不及多余动作索性,也是自信于身体的鳞片硬度,放弃了所谓的防御,伸出那锋利的爪子探向黄永的心脏。

血光飞溅。

死侍不甘地瞪着黄永,黄永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刚刚的跳砍属实冒失,所幸唐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锋利,直接将死侍拦腰斩断,那冷锻钢般坚硬的鳞片在唐刀面前不堪一击。就算是梅涅克的亚坎特长刀,也只能捅进死侍的身体而不能拦腰斩断,一旦这样死侍就能毫不费力地在刀卡在身体的那一瞬间捏爆心脏。

突然间发生的厮杀让在场人都愣了愣,梅涅克看了一眼黄永手里的唐刀,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欣赏:“好刀。”

夏洛子爵倒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黄永和唐丙粮身上:“你们就是潜入者?”

黄永和唐丙粮对视一眼,表情有点尴尬。虽然是游戏,但由于这游戏的真实度实在太高,因此在理亏的情况下,面对眼前这位子爵的审视心里不由有些发虚,只会僵硬地点点头。

梅涅克倒是洒脱得多:“你们潜入是干什么的我不追究了,现在你是和我们一条战壕的吗?”

黄永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空气漩涡,深吸了一口气:“杀死李雾月的仆从也是我们的任务。”

“李雾月?”贝宁特侯爵从马车里又探出了头,看向黄永。

“就是庄园里那个你们放出来的东西啦。”唐丙粮摆了摆手,“是天空与风之王之一。”

“龙王不止一个?”夏洛子爵皱了皱眉。

“应该是吧……我们也不太清楚。”黄永挠了挠头。

车夫已经把马车转了个方向,试图逃窜那致命的空气漩涡。但是女人带领着死侍群竟提起速来,躲闪不及的唐丙粮和车夫被一拥而至的死侍群撕成了碎片,鲜血再次围绕着马车盛开。

甘贝特侯爵重新打开笔记,奋力地在极为颠簸的环境下记录下刚才那些宝贵的讯息,同时黄金瞳愈发浓郁,这是言灵超负荷使用的证明。

他读过的所有的世界历史文献在他的脑海迅速翻阅,庞大的比对工作在他的脑海里进行。

李雾月……党项服饰……

甘贝特侯爵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就是东方历史上那个名叫西夏国度开国之主李元昊的弟弟吧……

历史上西夏立国不久与辽的战争中,狂风突然大作导致辽军混乱,西夏得以战胜辽军,从而站稳了脚跟。李元昊自称乌珠,即党项族的“吾祖”,寓意“青天子”。

是那位啊……大清真是好大的手笔……

甘贝特侯爵苦笑了一下,钻出马车车厢,便立即遭到了夏洛子爵的训斥:“秘书快回去。”

“该记的都记了,交给我开车吧。”甘贝特侯爵表情坚定,“我不想失去最后一次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

夏洛子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今天过后,我不会再喊你秘书了,我的老朋友。”

“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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