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章严稍稍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几步助跑右手撑墙,纵身一跃翻进了庄园,然后敛气息声。

一切静谧如常,只有低吟的虫声。

“过来。”章严压低了声音。

徐磊和张佳诚对视一眼,徐磊摇了摇头:“你先。”

张佳诚学着章严的动作,刚翻到墙上时,恍惚间看见一点火光,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枚子弹呼啸着钻进他的眉心,带着血花从张佳诚后脑射出,张佳诚一个踉跄跌下了墙。

徐磊愣了愣,看着张佳诚还在抽搐的身体,以及草地上迅速扩大的血斑,竟没有什么不适感。

估计是这个游戏存在着自己并不了解的滤镜,淡化了玩家对死亡的感觉……

或者说……是梦境中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趴下!”章严大吼,惊醒了愣神的徐磊。

一名女狙击手卧倒在山坡上,冷冷地看着瞄准镜。

准心,对准了墙下愣神的徐磊。

……

“梅涅克,做好警戒的工作,让你的人都打起精神,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时侵入酒窖,决不允许!”马耶克勋爵下令,神情严肃。

“当然!”梅涅克信誓旦旦。“那里可是藏有我父亲珍藏三十多年的波尔多葡萄酒,就快到可以享用的时候了。”tehu.org 火鸡小说网

“梅涅克,不说点笑话你会死么?”夏洛子爵无奈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作为出生就被决定的秘党新领袖,梅涅克应该是取代三长老的人,但显然他太爱玩,也太能玩了,觉得什么事只要花百分之八十的力气就足够了,常常会用“这是不同时代”来嘲弄他的长辈们。

“不会,但是会很无聊。”梅涅克按住嘴,低下头,眼睛在茶色镜片后翻起来看着三位长老。

“山彦,能帮帮梅涅克,我们现在需要个稳重点的人。”夏洛子爵看向路山彦。

“马耶克,不相亲眼看见那伟大的场面么?”甘贝特在后面问。

“你觉得我们这三颗老得快要停跳的心脏能经受这样的刺激么?你的心跳会因为激动而每分钟跳200下,肾下腺素全速分泌,大夫们还没有完成解剖,就得回头救我们老命了。”马耶克勋爵耸耸肩,回身拍拍老友的肩膀,“相信我的判断,等着昂热把消息带给我们吧,我们这些老东西应该按照老东西的做事风格,去楼上好好喝一杯英国茶。”

夏洛子爵踏上楼梯之前回头看了梅涅克一眼,“注意安全,她们的侍从千百年来始终在寻找主人。”

“‘死侍’?‘不死徒’?他们过时了。”梅涅克露出自信的笑容来,像是个有绝对把握拿下板球冠军的大学男孩,“现在是科技时代了,他们如果敢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枪林弹雨。”

他闪开一步,让夏洛子爵看清他的背后,他的伙伴们正把调试好的银汞剂淋在子弹上,这些人用的子弹与众不同,表面有精密复杂的蚀刻花纹,带有浓烈的犍陀罗风格。金属液体渗入花纹中,隐隐地发出蓝色的荧光,而后熄灭,仿佛一头野兽在悠长的呼吸后进入假死的状态。两支散弹铳则用含有银沙的弹药填充,梅涅克的伙伴做这些活时的手脚麻利,远胜于雇佣军。

“溶解在汞中的银离子对它们是种剧毒,这一点他们和吸血鬼没两样。”梅涅克微笑,“银沙也会照成暂时无法恢复的创伤,不死徒们无法穿越我们的弹幕。”

“你有机会拿你不死徒的标本试验过你这套东西吗?”

“没有。”梅涅克耸耸肩,“他们在我眼前没出现过,但我是根据科学的分析,得到理论上的可行方案。我查了很多资料,对他们的血液样本进行过化学分析。”

梅涅克觉得有点局促,在夏洛子爵猫一样深的绿瞳之下,他像是个在做毕业答辩的学生。

“一个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夏洛子爵漫不经心的问。

梅涅克意识到自己必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了,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回避。夏洛子爵猫一样的瞳子里藏着刀锋,他决不是一个只懂金融的昏聩的老家伙,在他风华正茂的时代,他特曾高举着燧发冲锋枪在前,以一头银发为标志,被秘党同伴们称为“银翼”。

但是最勇敢的人也会衰老,就像夏洛子爵引以为豪的燧发枪退出了历史舞台,科学的时代已经降临,远洋轮船穿行在地球的每一片海域,把地球变的更小,人类却越发的强大。

他们即将有能力终结这个从太古时代开始的噩梦了,梅涅克充满信心,虽然他知道这些话出口不免会伤害对面那个老人的心。

梅涅克迎上了夏洛子爵的目光,“那会是一个属于整个人类的时代。不可否认,我们离这个时代越来越近了。”

细雨沙沙的落在条石地面上,夏洛子爵摘下嘴边的玳瑁烟斗,默默地看着梅涅克身后的阴影们,包括路山彦,加上离开的昂热,一共六个人。那是通过梅涅克加入秘党的全新的一代,一张张脸和夏洛子爵年轻时的面孔一样坚毅,眼神却更加的冷厉。他们有着超越前一辈的勇气和信心,但他们能够改变这场延续了数千年的战争吗?

夏洛子爵无法给自己找到答案,但是他明白新的时代确实即将到来了,当越洋轮船从现在属于中国的西夏“统万城”遗迹为他带来了这具标本,他意识到那些蒸汽机、钢铁轮、马克沁重机枪和新型加农炮将改变整个时代,也许人类真的会强到终结那场战争的地步?

他笑了笑,拍了拍梅涅克的肩膀:“你真是个又年轻又狂妄的家伙。但我满意你的回答,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信心,否则这场战争不可能结束。我年轻的时候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可我说错了,当时站在我背后的人很多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三个。但我们从未后悔我们所说的一切,我们曾竭尽全力!”

他顿了顿,想说什么,但还是转身缓缓走上楼梯:“我要去享受我的英国茶了,这是一个老人面对时代变化的方式。”

脚步声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渐渐远去,梅涅克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有必要这么说吗?会让老人们伤心的吧?”路山彦轻声道。

“人老了,是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们的。”梅涅克说,“其实他们都是很开明的老人,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说起来我们想做的到底是什么?”路山彦笑了。

“当然是走遍世界,杀死每一条恶龙了!每个有为青年都会为这个目标热血沸腾的吧?”梅涅克恢复了他不安分的本性,边说边笑,戴着黑手套的手强有力的竖起了拇指。

“你是认真的吗?”路山彦笑着问。

梅涅克点点头,把手套摘掉,把手在细雨中高高举起。

他的伙伴,秘党的新一代精锐“狮心会”的成员基本都在这里了,一群无畏的年轻人。他们笑了起来,彼此传递着眼神,而后不约而同的把皮手套摘掉,他们右手食指上带着一摸一样的古银戒指,在黑暗中闪着森然的冷光。梅涅克擦着他们的肩膀走过,和他们一个个在空中用力击掌,年轻人有力的掌击震碎了雨水,也震碎了黑暗中的寂静,也想要震碎一个渐渐老去的时代。

“尊敬的中国大人,我也有幸和你击掌吗?龙可是贵国皇帝的象征啊!”梅涅克最后停在路山彦面前。

“我是有志于推翻帝制的革命党人啊。”路山彦笑。

一声尖锐的枪声打破了气氛,在这个静谧的夜格外清晰。

“来复枪的枪声……是‘鬼’开的枪!”路山彦变了脸色,“我去看看,你们守住地窖!”

梅涅克脸色严峻:“一路小心。”

……

卡塞尔庄园的酒窖里,浓郁的酒香和橡木香在酒窖中悄无声息的流淌。

护士们用一片白色布帘隔出了一片空间,布帘的正中央是那具黑色的棺材,莫德勒大夫的助手打开了一只扁平的木制手提箱,露出里面整齐的手术工具,刀锋在煤气灯的灯光下反射着光芒。

昂热套上一件白色的医袍,站在莫德勒大夫身后。

“开始吗?”昂热问。

莫德勒大夫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举高双手,助理为他套上双层橡胶手套。

昂热再次掏出那柄折刀,在旁边的盛满银汞的盆里微微浸了一下,然后把刀锋探入了棺材顶盖和侧壁之间的接缝。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昂热手中那柄折刀上。昂热缓慢而无声的发力,刀刃沿着接缝前进,一枚又一枚半尺长的棺钉在折刀刃口上被折断,密封已久的古棺露出了漆黑的窄缝,积累了上千年的青色气体带着尖厉的锐声喷出,大夫们和护士们不约而同的闪避。

“抽风机!”昂热淡淡的说。

酒窖口的男护士猛踩着飞轮,驱动梅涅克研制的人力抽风机,通过一根出粗大的橡胶管把那种成分不明的气体抽到外面去。

昂热不得不说在机械上梅涅克堪称天才,那些青色的气体仿佛危险的蛇群,刚要在空气中游散开,就被抽风机强力的管道抽了过去,没人知道这些封存了千年以上的气体是什么,也许是尸体腐烂产生的,也许根本就是封棺时注入作为保护的。

折刀围着棺壁平稳的移动,昂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小伙子,你可真有把力气。”莫德勒大夫隔着口罩赞扬。

从脸上看去,昂热这个剑桥博士的脸上还带者些孩子气,但他此刻显示出常人不敢想象的“静力”,硬生生把当初需要好几个成年男子才能钉好的棺材拆开了。这具棺材壁厚达半尺的硬木古棺经历过上千年之后,质地变得像是大理石一样坚硬,但是在昂热手中像是运输长绒棉一样薄脆。

一名男护士把一盏煤气灯提高到莫德勒的头顶照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揭开棺盖的一刻是揭开另一世界大门的一刻,面对这具腐朽的棺木,这些受过严格科学培训的医生和护士感觉到都是一种绝大的幸福感。昂热面无表情,折刀在他手中一旋,刀刃回收,悄无声息的没入他的袖口中。他调整了单片眼睛的位置,点了点头,两名护士稳稳的把棺盖抬起,向着旁边平移开去。

“天呐,只是医学史上的奇迹!”莫德勒按着胸口,发出由衷的感叹,如果不是后面有护士扶了他一下,他几乎要幸福的倒栽在地。

莫德勒毕业于慕尼黑大学,在大学博物馆里见过来自世界各地的古尸标本,尽管号称保存的最好,但没有一个和不变形,要么是头骨歪曲眼睛暴突,要么四肢肿大撑破了葬服,所谓“面容安详面露微笑”的古尸,多半是嘴唇皱缩露出了残破的牙床,除了让人赞叹古人的保存技术,绝不能让人有什么美好的感觉。

但眼前这具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个沉睡的中国男孩,皮肤柔软,乌发温润,轻轻闭合的眼睛上一根根睫毛都没有脱落。

但他确实又已经死了,干枯的身体带有明显的脱水痕迹,全身肌肉萎缩,皮肤受浸在骨骼上,像是沙漠上死去的动物在干燥的空气中存放了几十年的样子。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的丝长袍,像是当时汉人的儒家衣冠,绣满了龙、凤、孔雀、宝相花和璎珞的隐纹,外面套着织金锦的窄袖袄,头顶剃秃,周围留一圈头发,恰恰是党项人当时的发式。棺材中散布着金银饰品、玉质珠链和钱币,中国男孩躺在米黄色的云纹织锦上,脚下放着一面银牌,一切正如他下葬的那一刻,在这具古老的棺木里,时间仿佛被封印了,过去的上千年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会是伪造的吗?”莫德勒不得不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他是个愿意相信奇迹的人,但是这个奇迹未免太令人惊悚了。

昂热小心的拾起那块银牌,他触到云纹织锦的瞬间,那张华丽的锦缎崩溃了,化成里一片灰色的尘埃,那些蚕丝纤维经过了上千年之后,只徒然留下了华丽的外表而已。

“天啊,应该采样!应该采样!”莫德勒痛惜的直甩手。

“这是西夏文字,虽然我看不懂。”昂热把那块银牌递到莫德勒面前,“大夫,总不能怀疑你自己的眼睛吧?也许能够杀死一个伪装成千年古尸,但你如何能找到这样一张有上千年历史的织锦让他躺上去呢?”昂热捻起一撮织锦化作的细灰在莫德勒面前缓缓的洒落,面无表情,“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并非我们的成员,但是在这次解剖之前,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你看到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要怀疑,只需要如实地记录。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太多,不要试图用科学来解释一切。”

“是,是。”莫德勒示意护士给他擦汗,“我明白明白,我正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世界上超越我理解的事情而答应来这的,我宁愿看到这一切后被挖掉双眼,也不会遗憾。”

昂热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我们没有那么残忍。只是有些过于惊悚的知识,我们不敢教给你太多了。执行解剖,我会很快返回。”

曼德勒深吸一口气,探出手术刀,目光虔诚。

仿佛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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