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个孩子

话说仲晋赶回城内,刺客却已经消失。

据报,刺客着一袭黑衣,看不清脸,或说他的脸是一面镜子,总之没有可靠的消息,倒是禁军死伤数人,而刺客却未伤分毫。刺客的刀法快如闪电,见血封喉,死者伤口极细,犹如细丝。且刺客行迹鬼魅,若隐若现,出神入化,来去自如。

另有手下报,刺客胸前绑一布袋,应该是个孩子,打斗时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仲晋心想,这应该就是皇上要找的孩子。于是下令,全城搜捕刺客。

码头那边,鱼知命断定城内的刺客应该就是黑镜,于是借禁军回城之际,偷偷将孩子从九号码头的战船转移到已经搜查过的战船上,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放行的命令。

很快,鱼知命的眼线来报,称禁军再次发现刺客的踪迹,并确信刺客带着不明来历的婴儿,仲晋亲自带部搜查。

这是个好消息。

可跟着这个好消息而来却是一个坏消息,那便是捉拿刺客归案之日方是通航放行之时。

也就是说,鱼知命也只能在码头干等着。

好在黑镜明白,若不让仲晋确信孩子就在他身上,他便不会让水路通行。

所以,在来凌云的路上,他便抢了一户人家的孩子。

抢归抢,可他并没有杀人,且承诺十日之内必将孩子奉还。

这家人见他武功高强,自然也就只能应允。

黑镜还让这家人给孩子留一信物,以便日后证明他送还的孩子就是他所带走的孩子。

主家确信黑镜乃侠义之人,可还是偷偷在孩子的背上烫了三颗香印,并拿了一块玉佩挂在孩子的右手,告诉黑镜,那玉佩便是信物。

主家哀求黑镜,十日内定要将孩子归还,否则月十五里正查人丁,他们拿不出孩子,就算他们不报官,里正也会带着玄甲骑来抓人,弄不好,他全家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黑镜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于是便向主家保证,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对于黑镜而言,凌云城的城墙和守卫形同虚设,他轻易便进了凌云城内。

进了城之后,他便故意暴露行踪,且那孩子似乎也非常懂得配合,一路哭啼,这让他不想暴露行踪都难。

然而,单纯暴露行踪并不一定引起禁军的重视,一定要把动静闹大。

可偌大的皇城,任何人进去之后都会变成一粒沙子,淹没在皇城的喧嚣和繁华之中,怎么才能把动静闹大呢?

自然是刺杀皇帝。

于是,黑镜进了凌云之后,便直奔皇宫。

皇宫的守卫不可为不森严,不过,在黑镜看来,无非就是人多了些,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种一边倒的架打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话说他还有几分想念南玄那老头了,只有跟他打架能打得畅快。

黑镜随意砍了两三个冲他来的禁军,这下可像捅了马蜂窝,“有刺客”的呼喊声立即响遍全城。

很快,消息便传到在码头搜查船只的禁军统领仲晋的耳中,仲晋自然只能立即回城保卫皇帝。

得知禁军统领仲晋从码头撤回之后,黑镜非但未加收敛,反而更加招摇了。

眼看刺客在守卫森严的皇城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皇帝,仲晋确也曾怀疑自己是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心想,刺客莫非只是诱饵?

可刺客的武功高深莫测,确有足够的资本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行刺。

况且,保护皇帝才是禁军的根本职责,因而不管是否是调虎离山之计,都要尽可能不顾一切保卫皇帝的安危。

再者,凭手下的说辞和自己的直觉,他相信皇帝要找的孩子就在刺客手上,只要抓住刺客,便可一箭双雕。

索性,仲晋认为,应该一不做二不休,誓要抓住刺客不可。

另一边,码头上的鱼知命想到一个计策。

他命手下偷偷乔装成商人模样,去同水上滞留的船主们拉家常,逢人就跟人招呼,稍微熟络些便一顿诉苦,说自己船上装的是新鲜水果或牛羊肉,要运往恶洲或是运往登州,可不幸遇着停船搜查,船上的水果都快烂了,肉都快生蛆了,而放行时间还遥遥无期,恐怕是要血本无归了,云云。

结果自在鱼知命的预料之中。

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里,越来越多的人唉声叹气怨声载道。没过多久,便有人站出来质问管事的人何时放行。有甚者从船舱拿出恶臭的腐肉或发霉的水果扔向码头上的将士,更有甚者,拿着船桨便要跟码头上的将士们拼命。

没接到命令,码头上的将士自然无动于衷,可事情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无动于衷而结束。

忽然,停靠四号码头的一艘货船火光冲天,幸好周围的船只赶紧挪开了去,否则定会跟着一起遭殃。

经查,那艘船的主人跟人借钱买的船,本想帮人运货还债。为了接到货,自然给货主下了保证,若贻误船期,定须赔付高额保金。可停船搜查数日,早贻误了期限,且船上的货物皆已腐烂,这分明是断了他的活路,索性一把火把船给烧了,自己也葬身火海,一了百了。

事实上,这位船主并非个例。

滞留在码头上的数千船只基本上都是这样,再不放行,那些船主的命运皆只能如此。

很快,感同身受的数百船主纷纷拿着船桨前去逼问码头上的将士何时放行。

码头的将士们不再无动于衷,然还是不知所措。

此时,鱼知命作为专管水路的兵部侍郎,眼下凌云码头上最大的官,自然要站出来。

他说:“各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有错。”

有人喝到,“你是谁,你能不能放行?不能放行就别废话。”

鱼知命并未生气,接着说到:“鄙人乃兵部侍郎鱼知命,原本放行这件事,鄙人的确能说了算,可现在是禁军统领说了算。”

尽管鱼知命承认他不能决定放行之事,可毕竟他乃兵部侍郎,原本气势汹汹的船主们也不敢再恶言相向。要知道,在凌国辱骂官员,是要杀头的。

一船主忽然扑通跪了下来,哭着哀求到:“鱼大人,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接着,码头上所有的船主竟皆下跪,一片哀嚎,“鱼大人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鱼知命弓腰搀起一位船主,抹着泪水说到:“可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们看,连我的战船都要停下来接受搜查。”

见状,所有船主哭得更厉害了。

鱼知命歘的一声拔出手下的宝剑朝自己的脖子上挥去,手下心领神会,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声说到:“鱼大人这是为何啊!”

一众船主见堂堂兵部侍郎无可奈何地要拔剑自刎,便也纷纷上前阻拦。

鱼知命哭着说到:“是我对不起大家啊。”

说罢,他甩开手下,再次将宝剑挥向脖子,好在手下眼疾手快,再次拦阻。

他的举动搞得船主们既惊慌又感动,这可是妥妥好官啊!

皇城内外,消息自然十分灵通,正在抓捕刺客的仲晋很快便得知码头这边发生的事情,而且连皇帝也知道了。

于是皇帝便召见了仲晋。

仲晋一五一十地将停船搜查和抓捕刺客这两档事情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赞同了仲晋的判断,即刺客怀中的孩子正是他要找的孩子,既然已经确定孩子不在水上,那便放行!

消息传到码头,众人纷纷拜谢鱼知命这位好官,随后解缆升帆,拔锚起航。

鱼知命以水路巡察为由,将战船混在商船中悄然离去。

出了凌云地界,鱼知命便命手下给他温酒,他要喝点酒压压惊!

喝完酒,他便沉沉睡了一觉。

醒来,已到白马。

醒来第一件事,他去看孩子。

睡眼惺忪的鱼知命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方站稳脚跟,惊诧的问到:“怎么多了个孩子?”

一道黑影闪过,黑镜出现在鱼知命眼前。

“这孩子的一家都死了。”黑镜默默说到。

“您杀的?”鱼知命一脸疑惑,问到。

“我不杀无辜之人。不过,确实是我害死的。”黑镜依然默默地说到。

“为何?”鱼知命接着问到。

“为了把动静闹大。”黑镜还是毫无波澜,默默地说到。

原来,黑镜本想履行承诺,待鱼知命的战船离开凌云,便将抢来的孩子送还回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玄甲骑的行动实在是太快了。

“一起喝点酒?”鱼知命询问到。

“我不喝酒。”黑镜斩截地说。

“也不全是您的错,别往心里去。”鱼知命安慰到。

黑镜沉默了片刻,顿了顿说到:“我不喝酒不是不想喝。”

“那就喝一点,心情就好了!”鱼知命强装笑脸,说到。

“不想跟你解释。”黑镜冷冷说到。

“不解释就不解释,怕是,您也解释不清楚!”鱼知命笑呵呵地说到。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些时日,终于抵达凌国的出海口——至羡。

这里是大土的尽头,亦是无尽神海之滨。

曾经,至羡是拓野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仅次于拓野都城上京。

拓野人擅经商,最西边的西岐、大辕甚至圣域都跟拓野人有商贸来往,最东边的是无尽神海中的南玄。

基于发达的商业活动,至羡汇聚了天下奇珍异宝和奇人异事,它就像苍茫的大土和虚无的神海之间的神经中枢,将西海八荒的文明在此汇聚和发散。

然而,凌人攻陷拓野之后,至羡便也随之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它不再是商人的朝圣地,不再是繁华的滨海之城,它衰落了。

昔日繁荣的码头如今门可罗雀,昔日摩肩接踵的青石街头现已万分萧瑟,昔日灯火辉煌的酒楼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取代其地位的正是凌大都凌云城。

站在几成废墟的至羡码头,望着苍茫的大海,鱼知命不免有些惆怅,过了一会儿,他才微笑着跟黑镜问到:“您能一口气飞到南玄吗?”

“不能。”黑镜淡淡地回到。

“送走孩子后,您去哪?”鱼知命又问到。

“不知道。”黑镜说。

鱼知命觉得黑镜很无趣,他略带埋怨地说:“跟您对话,别人总是很吃亏。”

“吃亏不是福吗?”黑镜难得带着疑问回到。

“您能看清别人的脸,而别人却只能看到自己的脸。”鱼知命咧咧说到。

“为什么要看到我的脸?”黑镜问。

“只要能看到您的脸,我便能知道您在想什么!”鱼知命乐呵呵地说到。

“可我让你看到自己的脸才能让你知道你在想什么。”黑镜淡淡地说到,似乎在说,吃亏的是他才对。

鱼知命瞟了一眼黑镜的脸,正好看到一道蓝光闪过,接着便听黑镜说到,“船来了。”

果然,一艘船迎着朝霞,乘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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