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四九〇

天蒙蒙亮,沈书迷迷糊糊地就感觉到了,抬手抱紧纪逐鸢,顺从地照纪逐鸢的指示翻过身去。

都是睡得一身气血翻腾,正是年轻,纪逐鸢稍一撩拨,沈书也许久没尝这滋味了,渐渐呼吸急促起来,翻来覆去地朝纪逐鸢絮叨别愁离绪,只恨不得纪逐鸢再也别去打仗,像张隋那样跟着自己。话却是绝对不能说的,沈书知道,只要自己有意让纪逐鸢留在身边,恐怕他真会那么去做。

这两年间,纪逐鸢不像从前事事都会先问沈书,许多事他自己会看也会判断,认定了就会去做。

而纪逐鸢向来是会什么都以沈书为先,沈书有时也是怕他贸然行事,不顾大局。因此哪怕答应了纪逐鸢,不瞒他任何事,沈书也只能做得到尽量不瞒他,牵扯到己身,有时也不得不瞒着纪逐鸢。

但这趟去大都,沈书想带纪逐鸢一起,便与他说了。

纪逐鸢给沈书穿上单衣,手指摩挲他脖颈的红痕,按捺不住地低头又吻他,手伸进被子里去。

沈书笑着躲他,将纪逐鸢推出去,抱着被子坐起身,脚却从被子里伸出来把纪逐鸢踹下床去。

“别闹我了,今天还要见使者,晚上才回来。”

“晚上我不回来。”

“哦。”

纪逐鸢听出沈书闷闷不乐,弯下身抓住他的脚,食指在沈书脚心里挠了一下。tehu.org 火鸡小说网

沈书受不住痒,笑倒在床,连蹬了几下也没能甩开纪逐鸢的手。

“夜里巡营,明天一早回。”纪逐鸢抱着沈书便不动了,许久,起身,将沈书从被子里剥出来,给他穿戴。

白天各忙各的,夜里纪逐鸢不回来,沈书便叫人在书房点灯,看书看得眼睛发酸了,叫人来问,才知已过了丑时。睡下后沈书一直迷迷糊糊,后来察觉有人来抱,确实困了,眼睛只虚开一条缝,看见是纪逐鸢,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一挂,这才真的睡熟了。

城内外的水退之后,连晴数日,天气热得很,人没胃口,正好早晚吃粥。

早饭吃完,纪逐鸢说这日没事,可以陪沈书出门。

“你不困?”沈书示意纪逐鸢再吃个饼。

纪逐鸢撕了半个饼泡在汤饭里,就着咸菜边吃边说:“有的是精神和力气。”他顿了顿,看沈书不信,说,“试试?”

沈书知道他要怎么试,不接他的话,只催他快点。

庆元新来的人姓刘,余下的是七个人,沈书依稀只记得姓什么。昨天到驿馆去见,门都没让进,给了一份单子。

上回方德福着了道,个个儿学精了,花酒不肯吃,叫去太守府也不愿出门,于是隆平的官员只得挨个上门去拜访。沈书早从季孟那得到消息,知道这个“刘大人”没什么嗜好,不收钱,不爱美女,也不赌博。

沈书先到太守府见周仁。

周仁一眼便看见纪逐鸢,觉得有意思,写了张条子给沈书,派了几个人给他,先去库里把东西领出来,按照庆元来的使者人数,照给米、面、肉、酒。

沈书带着一队二十个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驿馆门前,里头就只住着庆元来的使者,连门房也换成他们自己带来的人,听见有人敲门,先把门开一条缝,缝里露出一只眼,昨天才见过,门房识得沈书,开门揖客,知道沈书是送东西来,满脸堆笑。

“刘大人在吗?”沈书不同他客气。

那人一看东西曳在两队人后边儿,沈书身边站的纪逐鸢更明显是个剑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点头哈腰地回答:“在、在里头,小的上去给他说一声,隆平府的沈大人来了,知道。”

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季孟啐了口,嘲道:“有东西送来是不一样。”

沈书没说话,难对付的在后面,这些人来隆平住下后,那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什么酒也不吃,每五天伸手朝太守府要吃的,跟养猪似的就这么圈在个小小的驿馆中哪儿也不去。第一次见隆平的官儿,就要毁约,之后油盐不进,上次签的全然不认,从头谈起,照样还是只肯出五十艘三千石载重的船,多一艘也不肯出。还新添了一艘船押十锭钞的条件。

沈书这才算知道向来文质彬彬的季孟,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刘大人”态度恶劣是为什么。

“这人油盐不进,不好对付。”季孟担忧地皱着眉。

沈书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用多虑。

因早有准备,昨天来时又遭挡驾,今天来沈书也没打算一定要见到刘大人的金面。穆华林已有复信,大都收到他的信之后,必会有大员来江浙行省斡旋。沈书也不想同方国珍的人闹得太僵,毕竟启运漕粮后,还有不少时候要打交道。

等了许久,驿馆的门左右大开,里头两列兵站着,也都是甲士。

沈书意外地瞥了一眼。

当中三位作文士装束的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人礼数周全,脸上虽没什么笑容,说话仍很客气。

“刘斗,奉平章之命,到府谈定漕运大事。”

沈书看他也快四十岁的人了,相貌平平,脸色蜡黄。沈书脸上堆笑,连忙做个团揖,口称:“刘大人客气,上月涨水,水退了要帮百姓修整房屋,有的家里地淹了,大家伙又得忙着重新拨粮种,好赶种第二季稻,实在分身乏术,慢待不周,请各位大人恕罪,恕罪。”

“唉,那有为外客而废本职的道理,沈大人请。”

沈书忙道:“小弟区区一介主簿,不敢称大人,刘大人请,若不嫌弃,唤我一声贤弟便是。”

“贤弟未有字?”

“还未取。”沈书答道。

“贤弟贵人事忙,想是顾不上。”刘斗从善如流,握住沈书的手以示亲切,忽然感到如芒在背,见他身旁的剑客杀气腾腾,刘斗多看了他一眼,奇怪道,“这也是贤弟的护卫?”

“啊,我家里人。”沈书眼神示意纪逐鸢退到后面去。

纪逐鸢只作看不见。

沈书拿他也没办法,只得做个手势,让刘斗跟他先入内谈正事。

刚跟刘斗说了几句,沈书便听出来,刘斗是有备而来,应该知道方德福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打得一手好太极,无论说什么就用一句“平章有令”挡回来。凡事皆非他的本意,只不过他刘斗位卑言轻,真答应什么也无法兑现。

沈书全程陪着个笑脸,不断称“是”。

刘斗心里也犯嘀咕,将信将疑地打量沈书。

沈书从茶碗边缘抬起眼睛看他,目如星辰,那眼神也是清澈见底,瞧着没有半点坏心思。

“老哥看这样如何?小弟在隆平亦有一间寒舍,什么时候哥哥来我家做客,交个朋友,无关公事。”沈书放下茶碗,看了一圈刘斗带来的人,这些使者穿得还不如周仁的管家,不得不说周仁敛财是有一套。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莫非哥哥还在为小弟没有及时前来拜访生气?”

谈事儿刘斗寸步不让,私情结交却不知如何应对,按说大家都降元,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是应该的,到了他人的地皮上,当然是交朋友比做敌人安全。于情于理,结交沈书这个朋友都不坏。刘斗思来想去,终于点头。

“今天是来不及了,有几样菜若要吃,得一早就去买。明日如何?”沈书敲定了日子,便说好明天让刘斗和他的手下到家里做客,接着又说,“这几位哥哥便服前来就好,太守府这些护卫,待会要回去复命。这么多甲士穿街过巷,敢怕惊扰平民。”

言下之意,沈书带来的这些人是周仁要求的,不是他的本意,他很愿意同刘斗结交。

“那是自然。”刘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掩饰过去。

清点完从库里拨出来的米、面等物,太守府的小吏让刘斗的手下在本儿上记了个名,出得驿馆来,便与沈书分头离去。刘斗站在门上看得清楚,转回来时,同行的几个使者纷纷过来说话。当中有一人曾随方德福来隆平谈判,朝刘斗直言不讳,让他不要小视沈书。

“带队围了方大人的便是这个小子,令使不可掉以轻心。”

刘斗瞥他一眼:“他有那么大胆子?看着不是个鲁莽的人。”

“此人能说会道,大人莫被他外表所欺,不是个好对付的。属下可以性命作保,方大人之死,就是因为中了他的奸计。那日我们在船上,他布置了许多弩手,方大人为了保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这才与他签了那一纸用船文书,主公见了,勃然大怒。方大人早知回庆元后恐怕性命难保,都是为了兄弟们的义气……”

刘斗带来的其他使者闻言忙道:“小人们不怕胁迫,全凭刘大人做主,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跟他们拼了!”

刘斗脸上阴晴不定,他本意是好的,这么叫人当面说穿,一时反倒好像答应赴会是贸贸然做了个不当的决定。刘斗把手一挥,不再说话,直接进了房间。

当日沈书先叫来周戌五,厨娘也在旁,将第二天的菜单定下来。

“我给你写个条子,让人跑腿去周仁家里要两坛好酒,整猪整羊也可让孔管家帮忙,鱼虾我们自己买就是,别的都有。”虽然是自己家里做东,到底眼前有一头肥羊,这刘斗又不是他沈书的客人,也算公事。此举还可以让周仁知道,明天沈书要做东在家宴请庆元来的这群使者,省得以为他光耍嘴皮子不办事。

忙完这事儿,沈书把周戌五送来的地图看了看,那上头圈得有沈书打算要置办的田地。打定主意要走,就得把所有人安顿妥当。

等周戌五出去找了人,再进来的时候,沈书指给他看。

“这三块过两天你带杜陵去看看。”想了想,沈书又说,“他若问起,就说我打算再招佃户,发了洪水,今年怕家里粮库不丰,所以要多弄点儿田。”

“是。”周戌五向来不多话,这正是沈书愿意用他的原因。

吩咐完事,周戌五就该出去了,但他一直站着没动,沈书抬头看他时,周戌五脸上挂着些许为难,小声地说:“那个王妸姑娘,少爷一直说想让她管田地上的事,既然咱们要走……”

“买地的时候你带她去,新买的地记在她的名下。”沈书索性对周戌五说了,“她是个孤女,对我有救命之恩。回应天不能带她,她既然没有家了,就当是给她一个家。你探探她的口气,她若喜欢隆平,你就打听清楚她喜欢什么样子的屋舍,走之前给她买一处安身。”

“是。”

王妸这事儿本不用告诉纪逐鸢,晚上俩人在被窝里抱着睡觉,沈书热醒过来,起来喝了点水。

纪逐鸢向来睡得浅,但沈书在身边,他是不防备的,只是等久了不见他来睡觉,睁眼看到沈书还在喝水,端着个杯子,低头打量他。纪逐鸢掀开被子,他上半身没穿,沈书上来往他怀里钻。

半夜一旦醒透,人是很难入睡的。

沈书东拉西扯地同纪逐鸢说闲话,便把打算让王妸就在隆平安顿下来,自己怎么计划的,都朝纪逐鸢说了。

纪逐鸢手指在他的耳朵里打转,嗯了声。

沈书倒奇怪了,笑了笑。

“笑什么?”纪逐鸢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没,我以为你要酸几句。”纪逐鸢一直就很爱吃醋,不开窍的时候谁要是让沈书唤一声“哥哥”,纪逐鸢脸就要黑。

“习惯了。”纪逐鸢无所谓地说,“反正是我的,这儿,”他手指顺着沈书的脖子往下摸,又亲他的鼻梁和嘴唇,一边说,“这儿,还有这儿,这里,都是我的。”

沈书身上有点发软,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少顷,抱着纪逐鸢的脖子,顺从地放纪逐鸢巡视他的领地。

翌日一早起来,沈书浑身哪儿都不舒服,骂骂咧咧地把澡洗了,幸而天气好,在门外的小桌上吃完早饭,被阳光晒了一会,沈书心情才好起来。

一大早,炊烟从厨房的院子里漫出来,只要是在沈家,无论哪个角落都能闻见勾人口水的肉香。

沈书出门前还去厨房看了一眼,看到院子里架了三口大锅,厨工说在等太守府送的整羊。沈书又看见地上盆儿里活鱼活虾还在蹦跶,一时生出许多唏嘘。

今天晚上,这些活蹦乱跳的鲜货都要成为他款待庆元使者的盘中餐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