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My Knigh

尽管没有着凉,倪裳还是冲了包感冒冲剂喝下。

温暖从胃部全身,睡意很快袭来。

她陷入一个冗长而繁杂的梦境。

梦中,她没有站在后窗台,而是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跑下楼。

想径直奔到男人面前,可大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门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夹杂男人的骂声和不知道谁的哭泣。

倪裳抬手使劲拍门,无人回应。她低头,看见门缝下居然有鲜血汩汩流进来。

倪裳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尖叫,转瞬又跌进一片嘈杂的黑暗中。

“……那个畜生!他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屋里!”

“他把孩子扔下走了!畜生!畜生!”

……

老人的拐杖伴随叱骂“咚”地沉重捣地倪裳猛地惊醒过来。

心跳乱了节奏,她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吸,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抹了下前额。

一脑门的冷汗,就好像真的病了一场似的。

倪裳懒懒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一下一下轻柔眉心。

醒来容易,但梦境带来感觉却一时不散开,倦怠又伤神。

拿过床头的手机,倪裳瞟了眼窗外,皱眉更深。

都快早上九点了,怎么天还那么暗?

她拉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立时大惊失色。

天空仿佛遮罩一层幕布般阴沉,暴雨在她熟睡时如期而至,来势比预期的更加凶猛。

老宅地势低,雨水似乎全部汇聚到这里他们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小溪。

倪裳来不及穿衣服,随手拿了件大衣就往楼下走。

“奶奶”她在楼梯上大声叫道。

无人回应。

下楼后,倪裳突然停住脚步,倏地瞪大眼睛。

一楼已经进水了!

积水堪堪与门框平齐,寒意从脚下袭来,刺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倪裳朝老人卧室的方向喊道:“奶奶!”

依旧没人响应。

倪裳急了,踩着水直奔奶奶房间。

门没锁,但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拧着门把推了两次都没推开。

好不容易推开巴掌大的缝隙,倪裳低头,看见奶奶穿着睡衣的一条胳膊堵在门后。

“奶奶!”她惊叫道,一面奋力挤进门去,“奶奶你怎么了?!”

倪鸿幸倒在地上,后背都泡在水里,一张脸毫无血色。

“奶奶!”倪裳赶紧蹲到她身边,一时手足无措。

老人身体一向很硬朗,怎么会……

所幸倪鸿幸没完全晕过去,还有点知觉。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发出声音,眼珠默默往房里的方向转。

倪裳顺着望过去,看见床边的电暖气,上面的显示灯已经灭了。

她皱了下鼻尖,这才嗅到一股淡淡的,烧焦的气味。

触电!

倪裳脑中轰地反应过来:

房里进水,电路可能烧了,奶奶关暖气时没注意,所以触电了……

倪裳伸手抹了把老人脸上的水渍,心焦如焚:“奶奶,你怎么样?”

倪鸿幸说不出话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电暖气的方向,眼皮眨动。

倪裳立刻点头:“我明白!”

那块地方可能还在漏电,不要靠近。

倪裳吃力地将老人拉起来,颤颤巍巍架着奶奶去了对门的工作室,将她平放在沙发上。

做完这些后,她半个身子基本也被浸透了。小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安置好奶奶后,倪裳又沿着楼梯匆匆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她跑向床头一把抓起手机,快速摁下120。

等了片刻,话筒里没有任何动静。

倪裳皱眉放下手,看见屏幕左上方出现了一个小。

没有信号了。

昨晚刚离开倪家老宅,天上就开始往下砸雨点。炎驰轰动油门调转方向,回了距离更近的别墅区。

早上起来打开房间门,他步子还没迈开,腿就被一个小东西抱住了。

“小叔叔!”

低头看见小孩,炎驰讶异扬眉,伸手呼噜了把楠楠的头毛。

“小子,你今儿怎么没去幼儿园?”

楠楠摇摇头,举起手里的摩托车模型给他看,嘴里还“呜呜”的模仿引擎声。

炎驰弯腰在小孩屁股上拍了一把,一手就把他提溜起来,拦腰倒抱着往外走。

楠楠脑袋朝下嘎嘎直笑,两只小手在空中又挥又抓的。

进了餐厅,炎驰把小朋友放进儿童椅里,自己坐到旁边。

他问正在剥鸡蛋的许芝兰:“这小子怎么过来了?”

“嗐别提了,还不都这雨下的。”许芝兰没抬头,翘着指头专心剥蛋壳,“你嫂子早上天刚亮就把他送来了,说幼儿园今儿不上课,她还得赶去医院加班。”

医生加班不稀奇。炎驰淡淡往窗外瞟了眼,又问:“怎么不上课了?雨不都快停了么。”

“哪儿停得了啊。”炎嵩逸突然出声,他一手抓着红糖馒头,一边在平板上划拉,“你看这新闻说的啊,什么台风过境叠加风暴,引发特大暴雨,挺严重的呢。”

他皱眉摇头:“咱们这儿问题不大,但听说南城那边都快淹了……”

炎驰倒牛奶的手顿住,黑眸微动:“你说什么?”

他扭头敏锐问:“哪儿淹了?”

炎嵩逸掰了块红糖馒头给楠楠,漫不经心道:“南边啊。老城区地势低,这雨下成这样,估计够呛……”

炎驰神色滞了下,一手立刻摸出手机。

和倪裳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他起来时发的“感冒好点没?”

她一直没回复。

男人拧眉,摁下语音请求,两条长腿已经起身离开餐桌。

许芝兰偏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吃完了?”

炎驰举着手机置若罔闻。

许芝兰不满横他背影:“又不吃饭啦?”

炎嵩逸突然抬头,似是一下子想起什么。他朝许芝兰递了个眼色,凑过去低语几句。

炎驰没有注意到父母的小动作,一门心思全在手机上。

连播两个语音没人接后,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暂时无法接通。

他眉心更紧,收起手机径直往大门外走。

将车停到老巷巷口,推开车门后,炎驰愣了下:“卧槽。”

得亏是开车,不然可能都过不来。

一路开过来,地势越来越低,积水也越来越深。

他挽起裤边,下车蹚过曲折小巷。等看见倪家老宅的厚木门时,水位已经漫过男人小腿。

炎驰的脸色愈发严峻。

这边地势低,倪家更是在最低的一块地方。

所有的积水尽数向这边涌,江流般滚滚湍急,有的地方甚至都卷出了小漩涡……

炎驰避开水流最急的地方,迈上老宅门前的石阶。

抬手刚要敲门,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他,倪裳怔住,茶色眼眸剧烈晃动两下,居然同时流露出喜悦和委屈两种情绪。

“炎驰……”

她很轻地唤了他一声,细碎的音节掩盖不住无助。

炎驰的心刚落定,又狠狠揪了下。

“你怎么样?”他抓上她冰凉的小臂,黑眸关切打量,“没事儿吧?”

倪裳摇摇头,拉上男人的手腕带他进门来:“我没事,奶奶她……”

她把事情三两句话简单说了遍。

听到“触电”两字,男人脸色微变。

他抬眸打量汇流成溪的院子,问:“你们家的总电闸在哪儿?”

“厨房那边。”倪裳回答。

炎驰没再说话,反手握紧女孩的手,牵着她快步往厨房走。

总电闸被关闭后,阴沉雨幕下的老宅,陷入一片临近傍晚的暗色。

两人抹黑回到工作室,倪裳查看沙发上的老人:“奶奶。”

倪鸿幸毫无生气,只有眼皮轻微动了动。

“信号全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我刚才是想出去找人的……”倪裳对男人说,尾音不自觉就带出焦急的松软哭腔。

真是奇怪,她刚才明明一直很镇定的……

炎驰握女孩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眼。

真就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里车也进不来。”他走到沙发前,“这样,我先带奶奶到巷口,再打电话叫急救。”

倪裳帮忙将奶奶放到男人背上,又翻出件雨衣罩上去。

炎驰扭头看她:“街上水都起来了,你一个人别出来。我送完奶奶就回来找你。”

外面那状况,他顾得了背上的就顾不了手边的。

倪裳点头,又赶快摇了摇头:“你别回来了。我去楼上呆着,等雨停就好。”

炎驰背着老人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看倪裳,一双黑眸特别幽深。

他腾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摸了摸女孩同样湿滑的侧脸,低声:“别怕。”

“我一定回来。”

倪裳湿润的长睫轻颤,说不出话来,只有唇角挑了下,像努力微笑,又似在强忍眼泪。

炎驰带着老人走出院门,发现雨又开始下了。

好在不算大。他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一路蹚水回巷口,将倪鸿幸放进车里。

抬眼望着已经变成水城的街道,男人犹豫了下,没有叫急救,直接驱车往最近的医院快开。

他运气不错,走到半道,迎面遇上带着医疗人员的救援队。

炎驰一心挂着倪裳,将老人交给医疗队后,立刻往回赶。

他刚坐回车里,就听到一声轰隆巨响。

挡风玻璃上哗啦冲下水来,急促如水帘洞的瀑布。

炎驰愕然向车窗外看。

只在一瞬之间,天空就像被豁开无数道裂口。

雨水铺天盖地,倾盆而下。

男人带着奶奶离开后,倪裳一个人呆在工作室里。她也没闲着,拧开手电筒,将工作台上的布料,和没有完工的几件旗袍都拿上了二楼。

封好卧室所有的门窗后,倪裳又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储物间里还有不少东西呢……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从柜子里翻出一双雨鞋来换上,咬咬牙又下了楼。

踩进一楼齐膝深的积水中,倪裳心头倏地腾起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雨越下越小,但这水却越积越多了……

顾不上多想,她打开了储物间的门。

一屋子的旧桌子老柜子都泡在了水里。倪裳也来不及心疼,捡了几样最重要的,包括太爷爷的那条月华裙,分拨往楼上带。

上上下下跑了三趟,倪裳最后拿了太爷爷生前的工具盒出门。刚蹚水走到楼梯拐角,房门处突然响起哗然声响。

倪裳扭头一看,立时目瞪口呆。

积水冲开了房门,发水一般汹涌而来。

这场暴雨去而又返,且来势更加迅猛。

炎驰抛下汽车,跟着救援队员一起回到城南。

老城区已然被雨水淹没,往日诗情画意的青石板巷被泥水冲出九曲回肠。

好在这片的居民本来就不多。救援队员带来了三艘皮划艇分头行动,挨家挨户搜寻被困人员。

炎驰和其中两名队员坐着皮划艇,径直划向水流最深处的倪家老宅。

到达目的地后他们的行动又受阻:倪家的木门厚而窄,偏偏围墙又高又深,皮划艇进不去门,更没法从墙上翻过去。

两名救援队员拿出对讲机,说要请求支援破拆大门。

炎驰望着被水流滚滚包围的老宅,心急火燎,无论如何都等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安全绳索扣到腰上,不顾身后救援队员的呼喊阻拦,径直跳进了水里。

三两下翻墙进到院内后,炎驰被眼前的景象一震。

树下的石桌和鱼缸早已被吞没不见踪影,几棵树的树干也淹掉了,只剩枝破败摇摆娅在风雨中,不堪一击。

男人顶着齐胸深的流水,又刨又游地移至房前。

他走前拉了闸,屋内一片黑,完全看不到是什么状况。

炎驰扯开嗓门大吼:“倪裳!倪裳!”

没有人回答他。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挤压他前胸,比冰冷的水流还要令人窒息。

炎驰又快步来到女孩的房间窗下,声嘶力竭:“倪裳!!”

她应该会上二楼。

她必须就在二楼!

男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两条结实的胳膊攀上一楼窗户的铁栏,纵身跃上墙。

换做平时这并不难爬,但现在淹水又下雨,墙上和窗台到处都滑溜溜的。炎驰刚抓上二楼的窗台,踩着栏杆的脚突然一滑

他另一只手迅速扒住墙面。身体稳住了,但手翻过来一看,蹭破的掌心混合泥泞,正往外冒着红血丝。

“操!”男人低骂了一句,一脚蹬了下身后的海棠树,借力一下子翻上二楼窗户。

窗内同样漆黑一片。

炎驰咬了下后牙,曲肘猛地击向玻璃。

屏幕上依然没有信号显示,滴的一声轻响后,又弹出电量低的警告。

倪裳无奈叹息,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她心里也凉成一片。

外面一眼都看不见干地。天上像是直接扔下来一条巨大瀑布,砸的地上水波翻涌沸扬。

雨水吞噬了天地。

吞噬了街道和小巷。

也吞噬掉她一贯的淡然和冷静。

灾难滋生恐惧,黑暗又加深了无助感。

倪裳强撑起精神,从工作室带上来的布料中,翻出一块鲜红色的布。

她扯下一段红布,打开窗户顶着风吹雨打将布条系到窗顶。

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会有救援队来的。

到时候他们应该会看到吧……

完事后她刚关上窗户,就看见自己费劲系的红布被风吹掉了。

脆弱的布条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转瞬就掉进翻滚的泥水中不见了。

倪裳呆怔地望着被湮没的红点,仿佛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吞没了……

她离开窗前,默默走到床边,将床头的玫瑰玉簪揣进口袋里,随后很轻地抽了下鼻子,整个人都慢慢缩进床里侧。

黑暗中,一切的感知都会被放大。没一会儿,倪裳就听到了什么动静。

她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弯腰皱眉盯住地板。

门缝下面有水正慢慢流进来。

汩汩缓动的污水流在黑暗中好像变了颜色。

和她梦中那扇紧闭的大门下,流出的鲜血一样刺眼……

倪裳脑中一震,连连后撤退步,又被身后的椅子绊倒。

她跌坐在地,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崩溃。

窗外雷雨交加,房内漆黑一团,她望着紧闭的大门,怎么都出不去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一样。 m..coma

而她也变成那个满心恐惧的十岁小女孩,无助至极,只能抱起双膝蜷缩发抖。

隐约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是奶奶和太爷爷来找她了么?

他们会像上一次一样,接她回家的。

……

不对,不对。

太爷爷已经不在了。

奶奶也不在……

“奶奶……”倪裳闭着眼睛,将脸埋进膝间,“太爷爷……”

她含糊不清地低声啜泣:“囡囡好怕啊……”

“倪裳!”

一声高呼伴随破裂的声音劈了进来。

倪裳浑身一震,怔了好几秒才木然回头看。

男人沾着血的手从破玻璃外伸进来,拉开窗拴推窗而入。

他浑身湿透,泥水满布,以最狼狈的形象走向她。

却带来最极致的希望和温暖。

倪裳仰起满脸泪痕的脸望着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真的有人。

原来真的还会有人,在大雨颠倒的世界中,在漫漫无边的梦魇里,为她而来,给她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不过不用等,可能会比较晚,明早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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