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刻着“陶渊明之墓”几个大字的青石墓碑，苏广白三人都不由得有些傻了。明明几个月前还在与山长互通书信的人，如今已是眼前的一抔黄土。
“都跟你们说了，世上没有五柳先生，你们还不肯死心。”大叔在旁念叨着。
祝英台长叹一口气:“这下真是要无功而返了。”马文才虽没有附和，但脸上的神情也明显不太好看。
苏广白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明明是旁人口中隐居于世，无处寻觅的高人，怎么他们一下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带着他们来到墓碑前的大叔。而且这其中，怎么这位大叔的存在感如此的浓重。
苏广白眨了眨眼睛，心中掠过一个猜测。她叹了口气:“真是可惜，看来山长和师母要大失所望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注意着大叔的动作。
果然，他敲着地面的鱼竿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然后复又继续了方才的动作。
马文才不明所以，此事与师母有何关系。他们下山请陶先生，陈夫子不是说为了裨益众学子的学业吗？
他略一侧目，见苏广白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到口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祝英台倒是没有多想。陶先生无缘相见，她满腹心事，现在只一心想着回书院去见梁山伯，哪里还顾得上苏广白说了什么。
三人拜别了大叔，启程回去。
马文才脚步慢下来，落在后面，挨着苏广白，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验证一下我的想法。”苏广白抿唇一笑，为他解惑，“早年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师母与陶先生应是有旧，好像说是远方亲戚。”
“那你……”马文才一点就透，“你是说，那个臭脾气的大叔就是五柳先生陶渊明?”
苏广白被他不敢置信的话逗笑了:“别这么小气，其实大叔人挺好的，和你倒是挺像的。”见马文才一听，眉头都打了结，她扬起小脸，“一样的嘴硬心软，明明嘴上不饶人，昨夜烤鱼却还是带着你的份儿，连后厨之中也特意留了食材。”
“你说，你们是不是挺像的?”
马文才避而不答，转问道:“那方才你为何不将一切挑明了，请他随我们一同回书院?”
“陶先生既然不愿意表明身份，想必一定有他自己的顾虑。他如今悠闲自在，我们实在没有立场去强迫他随我们回去。易地而处，我也不希望有人打扰自己。”
“况且，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所在，不如回去禀告山长，再行定夺。”
回去的路显然要比来时好走的多。不过一个日夜，他们便已经回到了镇上。祝英台迫不及待便要上山。
苏广白却顾左右而言他。
下山之前，她特意叮嘱了苏璃，若是王卓然已经离开书院，便差人到山下谢家的窗沿处摆上一盆浅色的盆栽。
如今那窗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显然，王卓然还在山上。此时回去，怕是要与他打上照面了。
马文才见苏广白面露难色，道:“难得下山一趟，要不要在外面逛一逛?”苏广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祝英台却不赞同:“下山是为了找陶先生，如今事情已了，我们应当尽快回去向夫子复命。”她试图劝马文才收回想法，“何况，京中的考评官也许尚未离开，文才兄难不成想错过这个机会?”
苏广白有些迟疑。女子不得入仕，避开王卓然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马文才不一样，若要他陪着自己，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犹豫之间，马文才已然答道:“就算没有考评官，我马文才一样能考取功名。”
祝英台拉下脸来，见两人都没有随她回去的念头，只好转身一人离开。
“你真的不回去啊？”见祝英台走得远了，苏广白问道。
“你就不相信我的实力?”马文才眉头一挑。
“信信信，文才兄可是品状排名榜首，我怎么会不信?”苏广白连连讨饶，“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马文才任由她拉着自己，来到一处巷子里。朝里走去，狭窄的小巷尽头开阔起来。几户院子墙面被推倒，空间接连了起来。
隐隐的，可以听见院子里琅琅的书声。
“这是……”
“你知道和济堂吗？”
马文才颔首。他听马统说起过，这和济堂不知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专门救济那些从因洪灾逃难至此的流民。
和济堂给了这些人避风之所，却又与一般的善堂不同。和济堂规定，除却孩童之外，这些人都要靠自己的劳作作为交换。
他初听之时，还颇为感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和济堂的主子当真是个妙人。
“这是我办的，”苏广白扬起脸，一副骄傲的样子，满脸写着快来夸我几个大字。马文才的目光却又些怀疑。
也不怪他不相信，和济堂除了救济流民，还办了学堂，准许穷苦人家的孩子前来旁听。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笔不小的开销，而且还颇为耗费人力。怎么能是苏广白一个女子就能完成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谢家在杭州有些生意往来，我托了谢家哥哥帮忙。”苏广白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来，这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我?”马文才不解。
“对啊，当日若不是你替余下的学子缴了束脩，我一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黄金百两，对你我这样的家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寻常百姓却已经是天文数字，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维持一个和济堂绰绰有余了，再者说和济堂的银子又不是只出不进。”
马文才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所以你将省下来的银子全投了进去?”
苏广白想起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些啃食书皮的灾民，点了点头。起初，她不过一时的恻隐之心，后来则是看到那些躲在学堂窗外偷偷听课，被驱赶的孩子才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书院休沐的时间太短，加之谢道韫的事情，她在和济堂还有些没有办完的事情，打算趁着这几日一并安排好。
“我帮你，”马文才道，“有些事情谢家的名号没有用，马太守的名头可是很好用的。”
苏广白笑了:“谢谢你。”
“我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她的脸上满是认真，她伸手指向书声琅琅的院子，“马文才，你相不相信有一天，那些孩子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
苏广白的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让马文才移不开眼。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