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年

回到家之后,妈妈开始准备晚饭,我帮忙洗菜,爸爸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和我们一起唠嗑。村里村外,家长里短,生活琐事,尽情地聊着。

这时,院子里有人大声说着话:“是大宇回来了吗,是大宇回来了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姨妈,我急速地撩开门帘,走到院子里。姨妈已经进了大门,正往厨房这边走。我快步向前,手搀着姨妈。连声喊着:“姨妈好,姨妈好。”

姨妈说道:“大宇这孩子,就是和我亲。”我们一起寒暄,一边走进了厨房。我忙给姨妈搬来凳子。

妈妈接着话道:“那是因为你对她好。”

“你说的也是,比亲儿子都亲,唉,要不是妞妞……”姨妈刚说笑着,一提到妞妞,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不提伤心事,不提伤心事。”爸爸忙安慰道。

“哎,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已哭干了,一看到大宇,嘿……又来了。”姨妈断断续续,破涕为笑,又笑中带泪。

我的心抽动起来,惶惶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里。春风轻拂,又是一年春来到。不知不觉,妞妞离开我已经两年了,不知在那个世界她过的好不好?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就在这个院子里,我和妞妞一起长大。夏天的傍晚,大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我和妞妞就玩捉迷藏的游戏,你追我,我追你,给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增添了些许欢乐。

跑累了,我们就会一头栽在我奶奶的怀里,各享用一个臂弯。奶奶心疼地把我们搂在一起,时不时还开妞妞的玩笑,看着妞妞问:“妞妞,以后你要嫁给谁?”

妞妞会嘟哝着嘴说:“我要嫁给大宇。”

奶奶就会说:“我们大宇不要你,你嫁给二蛋吧。”

“我不嫁给二蛋,我要嫁给大宇。”妞妞急忙说道。

“那你为啥嫁给大宇呢?你看人家二蛋家有羊,嫁给二蛋可以上山放羊。”

“我不要放羊,我要嫁给大宇,有糖吃。”

那时候,我爸是村长,同时负责村里的供销社,家境不算富裕,但在农村还过得去。

当地民居都是两层瓦房,下层住人,上层放粮食。房子前面是一个小院子,墙角会堆放一些杂七杂八的农具。条件好的家庭,房子和院墙都是砖垒的;条件不好的家庭,房子外层是砖,里层是土基,外观上看起来都差不多。妞妞和我是邻居,两家人每天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

姨妈是从外地嫁到我们村的,在村里也没有兄弟姐妹,刚好和我妈投缘,两人就以姐妹看待,所以我从小就喊姨妈,喊妞妞爸爸为姨夫。

姨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一年四季断不了药。妈妈曾跟我说,姨妈的病是生完妞妞后,月子没座好,落下的病根。后来,姨妈又给妞妞生了个弟弟,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了。

弟弟比妞妞小五岁,长得胖嘟嘟的,就叫成小胖了。生下小胖后,姨夫高兴得不得了,特意花钱请县城的电影院放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我至今都记得,叫做《恐怖夜》,是在一个道观里发生的一些可怕的故事。恐怖的画面,惊恐的声音,女人的尖叫,一直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姨夫是个石匠,手艺精湛,炉火纯青。一块破石头到他手里就成了宝,可以雕出各种花纹,图案,人物造型。他性格温和,老实寡言,也不抽烟,喝酒,打麻将,成天就在院子里打磨他的石头。

我和妞妞经常蹲在旁边看姨夫干活,尽管他一般不让我们太靠近,怕不小心伤到我俩。我对姨夫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不知为何,我从他的眼神里总是能看到满满的慈爱。他曾经送给我一个石头猪,因为我属猪。那石猪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后来因为外地求学,搬家,被我遗失掉了,现在我好想把它找回来。

大山深处,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不管是盖房子,打地基,还是修寺庙,建水池,都要用到石头。姨夫是家传的手艺,活干的好,人也实诚,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惜在以前那个年代,他这手艺不值钱。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不得不搞副业补贴家用。

我们村口有个大水池,那些大青石头,都是姨夫一锤一锤地凿出来的。我曾经见过修水池的场面,村民们先垒起一层石头,再压一层夯土。四个精壮的大老爷们,光着膀子,抬起夯,一个号子站在旁边喊着口号:“同志们加把劲啊,嗨嗨呦啊;同志们加把劲啊,嗨嗨呦啊。”大家异口同声,震耳欲聋,一遍又一遍的把土夯实。男儿血汗,震撼至极。

跟夏天才告别,转眼就是冬天。初雪毫无征兆地就在夜晚悄悄降临了。我和妞妞在院子里奔跑着,追逐着,打雪仗,堆雪人,沉浸在雪白的世界中,感受着冬日的快乐。

在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煤火炉。这种火炉紧挨着炕,用砖砌成长方形,中间是火圈,两边可以放杂物,也可以座人,兼具做饭和取暖功能。燃料就是细煤、粘土和水混合而成的煤浆。冬天大家就围坐在火炉边,畅谈人生,怀抱温暖,度过漫漫长夜。

在户外玩雪,经常玩到手冷,我们就时不时地跑回屋里烤火。冰凉的小手遇热后,会非常疼。每当此时,奶奶就会用粗糙的大手包住我俩的小手,使劲地揉搓,慢慢地血液循环开来,就舒服多了。

奶奶喜欢坐在炕沿给我们讲故事,尤其喜欢讲日本鬼子的故事。那年,奶奶刚刚十岁,正在山上放牛,日本人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村口。大家抛下一切,往后山的山洞里藏,但还是有人躲的不及时,被日本人打死了。妞妞惊恐地睁大眼睛,吓得扑倒在奶奶的怀里。

我一直深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那个藏身的山洞至今还在。据说山洞非常深,一直从后山,穿过整个村子,再连到村西头深沟的悬崖边。解放后,山洞里曾养过羊,之后,就被封死了。

山洞有好几个出口,其中村子东头的洞口,经过日积月累,风吹雨淋,有些坍塌,封死的洞口开始漏出个小口。我们经常爬在洞口,向里面窥视。其实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人说里面有无价之宝;有人说里面有日本人留下的机关枪。我经常猜想里面有什么东西,对洞里的世界充满了幻想。

每次想起童年的时光,我便不能自已。

我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来,仰望星空。今夜,满天星光,忽闪忽闪,照亮整个夜空。随着视线的调整,夜色慢慢往远处拉开,深邃而神秘。满盈之月,靠在屋檐上,正在休憩。我似乎看到妞妞站在月亮上,轻舞飞扬。

我想起奶奶唱给我们的顺口溜:

“月明月明光光,走在路上碰见牤牤。牤牤问我几岁了?我和羊羔同岁了。一口刀,杀羊羔;两匹马,送嫂嫂。送到嫂嫂圪针窝,红圪针,绿圪针,扎住嫂嫂的脚后跟。嫂嫂嫌疼哩,忍不住流脓哩。脓哪儿了?猫喝了;猫哪儿了?上树了;树哪儿了?河冲了。噼里啪啦都塌了,两个小孩去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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