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离开了鹿鸣山庄，到了天山脚下的碎玉城。
李明月已经十八岁了，早已到了出嫁的年龄，接下来就应该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了。陆离对她的授业也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再也不用陆离这位师父教授她中原的汉文化了。当然，这只是陆离的想法。
所以，陆离此次来准备给李明月上最后一课。从李明月六岁开始，到今年十八岁，整整十二年，陆离不仅教给了李明月汉字、汉话、文史地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有中原的风俗、礼仪、孔孟之道、老庄思想。除了武功、道法，陆离能想到的，都教了。
“陆离，你怎么才来？”李明月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现在是堂堂的明月郡主，真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此时，她见到陆离，满眼的欢喜。
陆离听了却直皱眉头，这么多年的文化礼仪都教哪去了！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授课了，便没有发火，轻叹了一声，说道：“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教导你要尊师重教！怎么可以直呼师父的姓名呢？这是对为师的不敬！对师父要用‘您’，不要用‘你’！”
“你曾经教过我，尊敬师长要在心里，而不是停留在嘴上。我虽嘴上不敬，可心里却尊敬的很呢！”
“你狡辩的能力倒是提升了！”
“师父，也不是狡辩！这也不全怪我，你看看你，十二年前，我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初次见你，你就是二十岁的容颜；十二年后的今天，我已经长大成人，你依然是二十岁的模样；是不是再过十二年，我三十岁了，徐娘半老，你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呢？
六岁的小女孩儿，叫二十岁的人为师父，理所当然，可十八岁的我再喊二十岁的你叫师父，就不合适了，你顶多能当我的哥哥！等十二年之后，三十岁的我，是不是该喊你这二十岁的年轻人为弟弟呢？
改口是迟早的事，与其那个时候尴尬改口，不如现在主动改口来得自然！”
“此言差矣！”陆离解释道，“我传授你知识，给你讲做人的道理，就是你师，与年龄无关。”
“怎么会与年龄无关？你说过，闻道有先后，授业有专攻，达者为师！年纪大的阅历多，肯定先知道啊！年龄小的，见识少，当然后知道啊！”
“强词夺理！为师不是年龄小，为师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整整大你十七岁，而且是永远大你十七岁，即便将来你一百岁了，为师还是大你十七岁。”
“人怎么可能活一百岁呢？师父，只有你能活一百岁吧！是不是你的武功能让人长生不老啊？赶快教我武功吧！我也想长生不老，像你一样永远年轻！”
陆离为了方便，从不走大门，每次都是直达李明月的房间，而为了解释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自己会武功。
“学武不能长生，为师只是心无烦恼事，所以看起来年轻。”
“那我也要学武，能爬树上房翻墙越脊多好啊！”
“想学武找你母亲啊！你母亲就是武学高手，何必让我越俎代庖？”
“可我母亲不教我呀！”
“你母亲不教，就说明你母亲不想让你学武，不想让你一个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吗！学好女红就行了。”
“好吧，不提学武的事。你看起来就是二十岁，你说你三十五岁也不行！眼见为实，你就是二十岁。只大我两岁，就让我喊你师父，过分了吧！”
“强词夺理，胡搅蛮缠！”陆离还想对李明月说服教育，但又一想，这是自己对她的最后一课，从此天各一方，李明月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了，那么，她对自己如何称呼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陆离就像心中的一个大包袱终于放下了一般，一阵轻松感袭来，陆离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也好！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吧！我也不再自称‘为师’了。”
李明月一听，以为自己摆平了这件事。终于说服师父了！自己向成功迈出了一小步。她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可接下来却听陆离说道：“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今日之后，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用再做我的徒弟。今天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碎玉城了。”
李明月闻言脸色徒然一变，“师父，不要啊！我再叫您师父还不行吗？您别真生气啊！我刚才是开玩笑！我是看您年轻，怕喊您师父折您的寿！”
“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与你喊我什么无关，我已教了你十二年，该教的都教了，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到今天为止，对你的授业结束了。”
“不是啊，师父，”李明月都急哭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是徒儿不懂事，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您别不要我呀，师父——”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需要师父了。你已经长大成人，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会再住在这火罗宫里，再见你都不方便了，更不用说给你授课了。”
“不！我没长大，您别不管我！师父，我错了，呜——”
她这一哭，陆离心里也难受，“别哭了，大不了我以后抽空偷偷过来看你。”陆离郁闷，本来以为一个大包袱放下了，结果还是没完没了。
听到陆离这么说，李明月立刻收住眼泪，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师父舍不得明月！吓死我了，刚才真以为师父不要明月了呢！”
“不用我要，自然有人要你。刚才都说了，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了，以后就跟着丈夫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吧！”
“说起这事，我正想跟师父商量，我父王给我找了很多将军、大臣让我选择……”
李明月所说的父王实际上是她的叔父统叶护可汗。他的亲生父亲射匮可汗在她五岁那年就病故了。随后，她的叔父统叶护接任了大可汗。统叶护可汗对李明月这位侄女深爱有加，视如已出，便认她做了女儿，所以她依然是明月郡主。
“我倒是可以帮你选……”
“没的选，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你！”
“怎么可能，你又不了解……”
“我怎么不了解？他们谁有师父这样的品貌？谁有师父这般学识？谁有师父这般儒雅？”她走过来拉了拉陆离的衣襟，“谁有师父这般永远都这么干净、整洁？”
“儒雅，是我在你面前故意装的，为人师表吗！干净、整洁，常洗澡常换衣就行了。‘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这是中原人的风俗习惯和礼仪，突厥没有，你是突厥人，要以突厥人的目光看待突厥人。除去这些，我也只剩下品貌和学识了……咳咳，再说，你为什么要跟我比呢？你要看到别人的长处……”
“关键是我不想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到了这个年龄……”
“师父，你令我失望了。本指望你来为我出谋划策，没想到，我父王逼我，你也一样逼我！”
“做长辈的，都是这个心思……”
“师父，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明白什么……”
“明月想嫁的人是你呀！”
陆离一惊！差点儿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不是，别开玩笑，差辈了啊！我是你师父，是你的长辈。”
“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你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再是你徒弟。我喊你陆离，你喊我明月，不要再喊我徒儿，咱们现在是平辈！”
陆离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自己一进门，李明月就喊自己“陆离”、“你”，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喊自己“师父”、“您”。原来这丫头是为此事做铺垫。
你们，能不能都少点儿心机啊！
“辈分怎么能乱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都说了，别说你是我长辈！”李明月把身为郡主的小脾气拿了出来，但她说完又觉得不妥，马上笑嘻嘻地说道：“师父，你武艺超群，不如你在我父王面前展露一手，在我父王帐下谋个一官半职，这样你就有资格娶我啦！”
“我生平最讨厌做官。再说，我为什么要这个资格啊？我是汉人，不是突厥人，你要嫁也要嫁个突厥人！”
“什么汉人、突厥人，我会在乎种族吗？师父，你觉得，我认识了你之后，眼里还会再有别的男人吗？”
“你是我徒弟，我不可能娶你，此事休要再提！”
“不娶我也行，那你要带我走，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往哪飞？”
“我不管，你去哪，我跟哪！”
“无处可去！我若诱拐了堂堂郡主，估计你父亲要调用全城的兵马追捕我，我插翅难逃！”
“我们可以悄悄地溜掉！你带我去中原吧！你经常给我讲中原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可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中原呢！”
“多说无益，我是不会带你离开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娶了我；二，带我离开！”
“对不起！这两个选择，我哪个都不能选！”
“师——父！”李明月扑过来，搂住陆离的脖子撒娇道：“你总得帮我！”这是她小女孩儿时的惯用伎俩。
陆离感觉她近在脸旁，吐气如兰，有点儿不适应。赶忙推开她，小女孩儿时还行，而现在……太大了，顶得慌。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
“比如什么……”
“杀了你父亲，就没人逼你了。”
“别！我父亲只是逼我成婚，不至于就因此事杀了他吧！毕竟是我的父亲。”她心中暗想：师父的想法果然大胆、出人意料！
其实陆离只是随口一说，吓唬她一下而已，让她对比一下，也好让她意识到，她父亲让她嫁人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
“既然前两个选择你都不答应，那么你至少要答应我第三个选择。”
“那要看什么样的选择，说说看！”
“帮我生个孩子！”
“什么？”陆离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不是耳熟，是昨天庞飞雁对他说了同样的话。难道这两人事先商量好了？不对，这二人压根就不认识！而且相隔将近一万里呢！怎么做到的？
见陆离在思索，李明月接着说道：“我想生个和师父一样俊美的孩子。既然师父将来不能陪在我的左右，那么就让师父的孩子陪在我的身边也是好的，也能一解我对师父的相思之苦。师父，你知道我这么多年过得有多苦吗？咱们一年到头才能见一两次面，每次见面就像过年一样，短暂而又美好！但是我不满足，我想要师父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给我讲课。但我又知道那不可能！师父就像高空中飞翔的雄鹰，可望而不可及。我也知道，迟早有一天，师父会永远地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间。我不想这般孤独到老，我要找个像师父这样的人陪我。那么，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我和师父的孩子。既然你不能陪我到老，那就让我们的孩子陪我到老，给我养老送终！”
“生孩子……不非得……找我吧！突厥勇士……也有很多……”
“我生的孩子要像师父一样白净、俊雅，学识渊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要生师父的种！我怎么会找那些粗人？也没必要非得结婚，又不存在养不起的问题。我要生就生最好的！”
陆离心中轻叹了一声，平时，教给她的知识太多太杂了！包括血脉遗传知识。要不怎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女人，学识多了，麻烦！
“你，堂堂郡主，不结婚就想生孩子，传出去就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吧，那样就没人娶我了，我反而落得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