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赠花

四个姑娘坐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慕枕亭轻声道:“阿香,你也哭了。”

刚才那一家人凄厉的哭喊挣扎声,凌迟着她们的心。

玉生香长叹一声,道:“檀风姐姐,你看着我阿姐。阿亭,你跟我走。”

慕枕亭知道玉生香的意思,说:“走,我们去把他埋了。”

檀风面孔悲戚,低声嘱咐道:“畜生要是折回来,你们就往房梁上躲。知道吗?”

玉生香点点头:“知道。”

玉生香和慕枕亭走入那户人家的院子,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他的眼睛睁大,死不瞑目。

两个人在旁边刨了一个坑,然后用屋里的床单裹起尸体,草草下了葬。

玉生香一拳一拳地把土拍严实,等完全拍好了,她还在一拳一拳地往上锤。

慕枕亭知道,她这是在发泄。

听到哭喊声的时候,她们四个人,都恨不得几下解决了畜生,救出那一家三口。

可是,为了偌大的鲤州城,她们不能轻举妄动。

玉生香发出仿佛濒死的嘶哑声:“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慕枕亭望着惨白的冷月,她想起颇道山上,自己无数次在夜半看的月亮,那时候,鲤州太平,河清海晏。

“就快要结束了。”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早年间,虎兕牙到处走镖,所以养成了不规律的作息习惯,睡觉和清醒,都没个准点儿。

此时,虎兕牙披着一身虎皮袍,抵御山上的夜风。

泽云山上,挂满了威风的黄虎旗帜。这里是他的天下。

每当他睡不着的时候,都喜欢去库房里看一看。

那个库房,以前是泽云派的库房,不过,现在归了他虎兕牙了。这座山,也不再叫泽云山,而是叫虎兕山。

库房里,有金条,有银锭,有翡翠,有玛瑙,还有拇指大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熠熠生辉。

虎兕牙拿起一个玉扳指,往自己手上套,却发现他的手指太粗了,根本套不上去。虎兕牙直接往地上一摔,扳指碎了。

看着那些金银珠宝,虎兕牙满意地负手踱来踱去,外表很矜持,心里却啊哈哈哈笑个不停:老子发财啦!发财啦!

以前,我就是个小小的镖头,现在,我发达了!这就是朕打下的江山!

虎兕牙一激动,就想要找美人爽一爽。他想到了宣老夫人的丫鬟粉桃,转念一想,可惜了,粉桃被他亲手杀了。

他就去找了一位自己新抢的小妾。

那姑娘只有十七岁,被抢上山之后,吓得瑟瑟发抖,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

虎兕牙一迈进来,姑娘吓得一声惊叫:“啊——”

虎兕牙貌丑,而且他生平最忌讳的,就是人家嫌他丑。他以为这姑娘尖叫,是被他的容貌吓得。

客观来说,虎兕牙长得很像一只大鲶鱼,丑得跌宕起伏,丑得刻骨铭心。

“别过来,别过来……”姑娘握紧了自己残破的裙子,“我要找我爹,我要我娘……啊——”

虎兕牙一脚踹在姑娘的头上:“你再叫!”

姑娘哭得瑟瑟发抖:“求你了,放我走吧……”

虎兕牙粗暴地将姑娘拖上床,用枕巾蒙住她的脸,欺弄起来。

第二日,慕枕亭就在小院子里着手配药。

“这些是‘妆影’。”慕枕亭拿起一碟子朱红粉末,把它们混入胭脂里,“涂在刀鞘剑鞘上,可以见血封喉。是我在杀完无上道尊之后,研制出来的。”

玉生香用勺子取了一点儿软糯的胭脂泥,涂在菱风剑和相思短剑上。

锋利寒刃配着明艳胭脂,房中香气四溢。

慕枕亭又道:“你们涂了之后,小心一点。决不能弄伤自己。要是弄伤了自己,也没关系,这里有解药。”无广告网am~w~w.

说着,慕枕亭递给她们一人一包白色的粉末。

檀风心想,阿亭真是心思玲珑剔透。既会悬壶济世,又会制毒夺命。

宣琼琚一边往长戟上抹“妆影”,一边问道:“你从哪儿弄到的药材?鲤州城的药材店都不开门。”

“我回颇道山取的。”慕枕亭垂了垂眼眸。

玉生香问道:“那些要下在厨房里的,致死的药。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好?”

慕枕亭看着自己摆了满桌的药材,秀眉若蹙,她遇到了麻烦:“配那种药,需要一种药材——曼陀罗花。只可惜,这种药材产自天竺,我的颇道山上,没有种。”

如果没有曼陀罗花,她就配不了致死的药。

宣琼琚绝望道:“天竺?那我们怎么办?鲤州封了城,要是没封城的话,说不定会有胡商。”

玉生香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天哪,我们太难了。不行,咱们的这个完美的计划,不能折在药材上。”

檀风道:“待会儿我去城里找一找……哎,找到的可能性,比虎兕牙自杀的可能性都小。”

玉生香习惯凡事儿都往好处想,她宽慰道:“你们先放心,说不定,鲤州城里真的有被困住的胡人呢。”

慕枕亭道:“咱们都出去找找,也许有呢?”

然而,说到最后,她也觉得自己在胡扯。凑巧有胡人,凑巧这个胡人还是个商人,凑巧这个商人是卖药材的,凑巧这个买药材的商人也卖曼陀罗花。

这得是多大的运气?

于是,四个人虽然都不抱多少希望,还是拿着武器,顶着被土匪发现的压力,在鲤州城里分头去找。

玉生香负责在城东这片寻找,她从中午找到天黑,一个胡人都没看见。

准确地说,不仅是没看见胡人,是连人都没有看到!

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百姓都闭门不出,因为一旦被土匪撞上,就是个死。

玉生香抚摸着相思短剑,她想,再转完这一圈,自己就回去。药材断了,第一个计划泡汤了。她们可以再定新的计划,永不放弃就是了。

忽然,玉生香看到城墙边上,有一只圆乎乎的小黄猫。小黄猫跳上城墙,好像在望风。

玉生香心想,百姓不敢出来,眼下这大街上走动的活物,就只有猫猫狗狗了。

她再定睛一看,那小黄猫哪里是什么猫?那分明是一个人的头发——黄头发,胡人!

这个胡人要干什么?爬墙跳楼自杀?还是逃走?

无论哪一个,都很危险!城墙外有人把守,处处都有土匪。

这时,城墙外的土匪也看到了“小黄猫”,议论纷纷:“那是什么?”“是猫吗?”“不知道,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玉生香倒抽一口凉气,登时用轻功腾身过去,捂住“小黄猫”的嘴,把他强拉进旁边的草垛里,躲起来。

“你是谁?要干什么?”胡人公子的口音抑扬顿挫,起伏很大,让玉生香感受到了一股孜然羊肉串味儿。

玉生香躲在草垛的最深处,低声说:“别出声,他们要杀你!知道吗!”

几个握着佩刀的土匪走到草垛前。

“你是不是闲得慌?一只猫有什么好看的。”

“可能不是猫……”

“保险起见,我们搜一搜。”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决定要搜,玉生香心跳如鼓。阿泊寄害怕,正要喊,被玉生香狠狠捂住了嘴。

这在这时,明晃晃的弯刀往草垛里刺了几下子,差点砍到玉生香和胡人公子。胡人公子害怕,又要喊。玉生香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捂住他的嘴。

土匪找不到“小黄猫”,一边咒骂几句,一边绕回城墙外,继续当差了。

玉生香这才放开胡人公子,两个人从草垛里钻出来。

胡人公子见匪类走了之后,玉生香也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完全确定,这个中原美人确确实实是想要救他。

方才,她救了他一条命。

玉生香回忆起刚才乱刺的弯刀,也是心跳不停。她轻声道:“这儿危险,我们往城里走。”

这时候,玉生香才看清楚这胡人公子的外貌。他看起来还没有二十岁。胡人的长相和中原人差异很大,他有湛蓝色的眼睛,鹰钩似的鼻子,金色的鬈发,洁白的头巾。

他胸前还挂着一块水滴形的琥珀,一看就是珍品。身上的长袍挂满了黄金和宝石。

身上挂这么多钱,要是被土匪看见了,一定能把他活活削死!

两个人都刚刚死里逃生,暂时建立起信任。他们一边放轻脚步,往城中央走去,一边说着话。

“谢谢你拯救属于我的宝贵的命。”他说的汉语,有一种谜之语序,“我很感谢你,姑娘,长生天也很感谢你。”

玉生香无奈地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胡人小哥十分呆萌:“都这种时候了,不要乱跑。先躲起来,保住命。否则你就见到你的长生天了。”

胡人公子看着玉生香,眼眸澄澈:“不行的。我要走,我不能死在这里。”

两个人走到一家破败的寺庙前,并肩坐在石阶上。

玉生香心想,他这么傻傻的,应该不是个商人。

不过,她好歹找到了一个胡人,这也许是老天的恩赐。玉生香尝试着开口:“请问,你是胡商吗?你卖不卖药材?你知道有一种药材叫做曼陀罗花吗?”

他认真道:“药材?曼陀罗花?”

玉生香点点头:“对对对,就是曼陀罗花。我们需要曼陀罗花,银子好商量。你有吗?”

他咧了咧嘴,一笑:“有啊。什么颜色的曼陀罗花我都有。”

玉生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真的吗?”

他认真地说:“不过,我不能随随便便把曼陀罗花卖给你,看在长生天的面子上。因为,曼陀罗花给人吃,很危险的。”

我们要的就是危险!

玉生香深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构思着该怎么解释。她凑近了,对他说:“那些祸害鲤州城的人,都是土匪,你知道吗?”

听到“土匪”的时候,胡人呆萌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和愤恨。

玉生香实话实说道:“我们要杀土匪,用曼陀罗花下毒,救鲤州全城的百姓。我说的都是真的!”

胡人的语气忽然惊喜起来,一惊喜,口音就更让人啼笑皆非了:“李要撒土匪?”

玉生香的口音也被他同化了:“没戳儿,窝要撒土匪,撒死他们。”

胡人忽然握住了玉生香的手腕,激动地跳起来:“走!跟我回客栈!我把我的曼陀罗花,都送给你!”

于是,胡人带路,玉生香跟他一路来到客栈,拿到了半筐曼陀罗花。胡人说,昨天,他住的客栈的掌柜,被土匪杀了,他不会做饭,觉得再这么下去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有了爬墙逃跑的打算。

拿到了药材,玉生香要从袖子里掏银子:“这一回真是多谢你了!多少两银子?我给你。”

胡人却坚决地摆摆手:“不,我不要你的银子!”

玉生香坚持要给他:“为什么啊?”

胡人摸了摸自己白头巾上的羽毛,满脸踌躇满志:“你杀土匪,为的是鲤州百姓,我一两银子也不会收!”

胡人的脸上,浮现出属于少年人的踌躇满志、满腔热血,玉生香顿时就想起几年前,初入江湖的自己。

她把曼陀罗花收起来,心里惊喜万分。只要下药成功,就不愁杀不死虎兕牙。

玉生香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本名阿泊寄,汉名儿大西瓜!”

玉生香:“……”大西瓜?西瓜兄?

沉默了一会儿,玉生香小心翼翼地问道:“谁给你起的这个汉名?他是不是恨你啊。”

阿泊寄不明所以:“我自己起的啊。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威猛霸气,有江湖侠客的味道?”

玉生香礼貌地说:“也许有一点吧。”

阿泊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豪情万丈道:“我要是有本事,绝不纵容土匪作乱!”

玉生香对他说:“相信我,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阿泊寄骤然想起,在城墙后,玉生香带着自己腾身入草垛的灵活身形。他更加激动了:“姑娘,你就是传说中的女侠吧?你会武功?你有罡气?”

玉生香持剑一拱手,眉眼带笑:“在下玉生香,有四缕罡气。”

听到“四缕罡气”,眼下阿泊寄的心情,和当初在泽云山,玉生香听到秦晗师兄有四缕罡气,是一模一样的。

阿泊寄拽住玉生香的袖口,激动得简直要手舞足蹈:“你收徒弟吗?我要拜你为师!求你教给我中原功夫!”

他握得太紧了,玉生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袖子抢救出来:“西瓜兄啊。拜不拜师的,以后再说。你刚才说,客栈掌柜死了,你吃不上饭?”

阿泊寄点点头:“对,我不会做饭,要是不离开鲤州,我恐怕就要饿死了。”

玉生香轻声道:“不如,你跟我回去?我那里虽然也不安全,但是好歹比别的地方安全一点。我可以保护你。”

于是,玉生香就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曼陀罗花,还拐走了一个“小徒弟”。拜师礼还没上,阿泊寄就一口一个“师父”唤着玉生香。

到了她的院子,玉生香把怀里的曼陀罗花放在桌上:“奇迹为我们出现了!”

檀风看了一眼阿泊寄,疑惑道:“这位是?”

玉生香一笑:“我半路捡到的小徒弟。”

“他叫什么名字呢?”

“……大西瓜。”

第二天,檀风和宣琼琚上山探路去了。小院里只留下玉生香、慕枕亭、阿泊寄。

慕枕亭坐在桌前,一丝不苟地配药。玉生香在旁边研究地图,两个人听着阿泊寄讲的西域传说。

忽然,从门外迈进来几个土匪,他们瞅着慕枕亭,冷声问道:“干什么呢?”

玉生香当即将手头上的地图、资料通通塞进衣衫里,唯恐被土匪发现。

慕枕亭面不改色道:“大哥,眼下买不到药,我头疼病犯了,只能自己配药、自力更生了。”

玉生香余光往门外一瞥,只见外头乌压压都是土匪,看来是等着屋里的这几个同伴搜查完。

“大哥我专治头疼。”土匪涎笑着走过去,抚摸着慕枕亭白腻的脖颈。又从脖颈摸到前胸,“刺激吗?”

眼看着他们调戏枕亭,玉生香虽然很想上去一剑解决了,但是眼下大局为重。她不仅要克制住自己,还要克制住暴怒的西瓜兄。

就在阿泊寄用波斯俚语把土匪骂了个遍的时候,土匪走上来,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玉生香走上前,劝道:“他不懂事,大哥多担待。”

另一个土匪见玉生香也是绝色佳人,百般调弄,千般侮辱。直到门外的土匪们唤他,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土匪们离去后,玉生香和慕枕亭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隐忍和深恨。

阿泊寄不解道:“师父,你有四缕罡气,为什么不把他们全杀了呀?用你的剑砍死呀!”

玉生香想起温珑陵的嘱托,沉声道:“一时不忍,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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