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98大族下

“世子既然已经定下,还来问询我们,莫不是在拿我们做笑?”

饶是想姜山这种内有诗书、外能御虏的儒将,在见了李宝二字之后也不免有些失色,说话也就有点不客气了起来。

其实先前李宝坐罪,其中也有石绣和姜山合谋导致的缘由,本来以为石绣能转正,然后姜山自己讨个副职,基本上是不出意外的。结果京师那边大笔一挥送了个世子来,搞得石绣脸面有些挂不住,居然想要就此调离虎翼军,另谋高就。

数年相处下来,身为同僚的姜山给石绣送了多少礼、出了多少主意,这两人一起做了多少腌臜勾当,除了主事的两人以外基本没人知道。石绣若是要走,岂不是还要把那一肚子的秘密一起带走?

到时候或威胁,或恐吓,或者干脆告发,他姜山该如何自处才好?

石绣请求出战,也是酒后被姜山鼓动所致。而那开平寨中所谓的唐人谋士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姜山混淆视听说的,其人早知道石绣会是骄傲自负的心性,料定他在打开平寨时会大喇喇进攻,便差人往彼处说了消息,甚至还出了个伏击的主意……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副指挥使石绣没死在征伐南唐的大战场上,反倒是折在了沂水的一个小破水寨前面。

石绣死了,这副指挥使的位置也该我了吧?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姜校尉,倒是不必如此心急,也不必出言不逊。”柴迁嘿嘿一笑,“李校尉嘛,先前所坐的罪名,也不过是酒后殴打上官罢了……上官都与之和解,这处罚其实也有些过了不是?再者,李校尉当过虎翼军指挥使,自是了解个中详情,处置起来也方便些,本将正忧虑无人能帮上忙的……”

李宝闻言,压根顾不上两人年龄差别之大,连忙行礼道谢。

姜山听他这话,也察觉自己失态,便略略欠身表示歉意。

“诸位都是沂州大族,我这里也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柴迁毫不顾忌,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发出一声大响,“战事虽然未起,但边衅估计不远了,石绣会死在水寨,你们也会死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莫要将我说得当做耳旁风!”

“自古以来,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摔死的都是会爬树的,别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能大摇大摆……”柴迁又一次环视众人,“也别觉得不服,你们多少人心里现在骂着我,说一个毛头小子,怎敢指指点点,是也不是?”

被说中心思的几人顿时面带尴尬,眼神飘忽,一下子就被柴迁捕捉到了。

但他也不去管这么多,只是继续说道:“在我这里没什么家族之分,也没什么上下之分……只要是能御敌于外,或是直接破敌于彼,那便有赏!你们不都说我是世子,说我是京师来的,主要靠着跟皇帝陛下的亲缘关系才来的吗?那我就是了!”

众人闻言,登时一怔,为首的李宝和姜山却是已经反应过来,心中暗道这位世子有些东西。

“谁打得好,我便写封劄子送到京师,直接递到圣上面前,甭管什么都尉校尉,要升将军还不是容易?”柴迁说着还有些硬气起来,腰板挺直,目光炯炯,“接下来唐人必有动作,你们立功的机会多得是,若是不好好把握,到时在后头乱嚼老子舌根,教人听了报到我这里来,直接杀威鞭伺候!”

乖乖,这才是京师来的世家子应该有的姿态好不好,前几日那个极力克制的小子是本人吗?

众人见状,纷纷应允。

“当然,我这里也不会偏心,更不会单求一方倾轧,不顾两面和谐!”柴迁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教人听着牙根发酸,“李校尉做了副指挥使,其他人也未必就失了什么的……王氏族将可在?”

“末将在!”此时在场的只有一个姓王的,其人闻声连忙出列垂首相对。

“本将听说王氏素来重视书籍典章、石刻碑文、著书立传之方,于军事操心不多。”柴迁微微颔首,“今晚我去找吕大人,听说沂州要大修石碑,以布大周功绩、地方吏员事迹,但愿意来修碑的人太少,开动不起。要是让王氏来做,可能做到?”

“末将谢过世子!”那姓王的心中激动,忙不迭地作揖谢礼。

“颜家的在不在?”柴迁并不拖泥带水。

“末将在!”一个浓眉大眼、身姿挺拔的年轻将领迈出步来,“末将不姓颜,却是入赘其中,也算是颜家人!”

“入赘?入赘也敢在此宣之于口,也算你是条好汉!”柴迁看了一眼有些憋笑的一众兵官,“沂州此地,地处边镇,以往虽有著述,却多因战乱遗失。散佚之书已经难以寻觅,而吕大人又有重新立论开张的想法,首要的就是定本地人文故事之书,也就是勘定各家各族的……志,人数庞大,脉络庞杂,不知颜家是否担当得起?”

这年轻将官也不敢随便答应,毕竟自己只是个入赘的女婿罢了。更何况,这立论著述的事情,事关重大,牵扯又多,怎么可能轻易应允下来?要是有所差池,岂不是白白堕了颜家这上千年流传下来的脸面?

见他作沉思状不开口,柴迁便知道其人心中所想所虑,转头冲左侧一人说道:“你是袁家的吧,唤作什么?”

“末将袁一平,见过将军!”袁一平见他叫自己,连忙出列。

“听说袁家也是文武通学,既不落了文风,也不弃了武事,虽然不至于样样出彩,但也是中规中矩、稳稳当当的不是?”柴迁稍稍昂首,看得袁一平有些莫名。

“既然颜家不愿做这件事情,怕担负事责,可以理解!”柴迁说着,走到袁一平的身边,拍了拍其人的肩膀,“若是袁家来做,可能做好?”

“末将虽不至于代表袁家,但家中父老听闻世子名号久矣,苦于无处无时结交……”袁一平受宠若惊,但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些过多,便及时止住话头,“家父素来喜好修牒访文,此事必定合他心意,又能为沂州造福,末将必然要答应下来的!”

柴迁点着头回到原位,袁一平面色微红有些兴奋,而另一边那位颜家的赘婿这时候已经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就用如此简单的法子定了下来。其人有心再争取一二,还未开口便看见柴迁低着头冲他的方向摆了摆手,显然是有些不满……

这回到家去,走了风声,自己还不得被鞭上一顿?

张口欲言,却又讷讷无言,最终只得略叹一声,垂首默然,惹得边上几人都有些替他难受。

“大事也就这些,有人分得,有人分不得,正常的嘛!”柴迁此时又摆出一副老气的姿态,教人看着无语得很,“还有些琐碎小事,诸如剿匪、招安、定居、安抚流民、春耕什么的,都按寻常路子走了便是,也不需要再多作分配……”

话说到这里,今天的会议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得了便宜的美滋滋,心想着该怎么给家里汇报。没得便宜的多数并不气馁,方才不是说了唐人将起边衅吗,到时候战阵上见真章就完事儿了!

只有颜家赘婿,面容愈发忧愁,走出军帐的时候连声叹气。

“世子,如此做法,不会惹颜家生气吗?”待众人都离开,单万柳才悄悄靠近。

“生气?”柴迁哼了一声,又复做出了他最喜欢的抱胸姿势,“天上掉的馅饼也得自己去捧去捞的不是?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他姓颜就非得事事顺着他不成?”

单万柳不敢多言,口中称是,退回原位伫立不提。

……

二月过得极快,转眼间来到了初春时节。

后续的动态证明,南唐所谓的陈兵边境也不过是耀武扬威之举,实则半点作用也无,反倒是将后周边军给激发了不少斗志,个个喊打喊杀的,若是没有将官制止,不定先起冲突边衅的就是周人了。

没人猜得懂宇文宏为何要这么做,其人近来也愈发强势,不仅在朝上对善意提醒的隆武皇帝多次斥责,私下里也很有怨言,说什么皇帝不尊、大臣无能,国家危亡只在旦夕,若无强军庇护、英将事主,则大唐国祚必要断于隆武云云……

金陵的天空笼罩着乌云,已经有人开始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可怕事情,紧张感在城内外蔓延,教人有些不安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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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云:善游者多溺于水,善攀者多坠于树,善言者多丧于口,善察者多毙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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