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5围困

正如阳城军中部分将领猜测的那样,周军确确实实是佯败,而且演得非常像,跟真的得知右路军败退后自己也选择后撤几乎无二。

而此时,种蒙其实还没得到南岭战事的最终结果,甚至连当地的局部战争是否已经结束都还不清楚,便下达了佯败的命令,引发了相当一部分将官的反对。原因无他,将杨略丢在北面不管,若是金人发觉己方是佯退,反而往南岭靠去堵杀杨略,那时又当如何?

但种蒙经过了这两个月的磨炼,愈发适应副帅的身份,对这个位置所具备的权力使用程度拿捏得也更加到位。其人几乎是力排众议,刻不容缓地定下了这条极有可能使左路军尽数倾覆的军令,同时令柴迁、秦怀思、杜杲三个最得力的校尉各领两千人分散开来,绕行在大部周围,以待金人的追击。

而这三人虽为校尉之身,但所领兵力一下子扩充近一倍,不由得让其他同为校尉的将官颇有些欣羡不已。种蒙又令两个都尉分割兵力,以偏师出动,众兵卒逐日抱团散出,伪装做溃败的右路军模样,刻意出现在早已经发现的金军斥候侦查范围内,令其将虚假信息传回阳城帅帐中以迷惑萧可晋。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事实证明,兄弟被斩的萧可晋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在军事部署和行动规划上受到了自己情感的影响,乃至于阳城中传出的消息称其一气几乎将整个阳城的守军尽数领出,俨然是一副倾巢而出欲图一战定乾坤的态势!

“这萧可晋果真出来了!”柴迁部的临时驻扎点内,扈再兴啃着一张烙得金黄的面饼,直吃得咔哧作响,引得素来耳朵敏感至极的吴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数万金兵啊……若是此战胜了,岂不是阳城大营即破,面前金军皆可一战而定?”高源仰头闷了一口热汤,咂咂嘴说道。

“基本上是如此。”柴迁转头看向了正在领吃食汤水的一众军卒,“这几日我军大部行进越发快速起来,若是萧可晋看得出来,那便应该也跟着加快脚步。按这走法,估摸着五六日间便能与之决战了!”

“五六日……那又回到先前那战所在之地了。”高源将油乎乎的大手在身上略微擦了擦,指到了地图上写着蟒河的位置,“没记错的话,彼处已经被烧掉了吧?”

“是了,当时萧可达引军断后,却在蟒河烧杀劫掠,百姓尽皆被其掳去,牛羊或杀或赶,竟也没剩下什么。”柴迁颔首,“若真个是要在那里打仗,补给、住处、人力,都是不小的问题。”

“也是群天杀的!”扈再兴抹了抹嘴巴,“百姓又有何错,遭那群蛮子竞相驱赶,俺当日沿路瞧着,死于途中者不计其数……真是群天杀的!”

柴迁见状,微微笑道:“老扈,你若真觉得金狗是群天杀的,到决战那日可得多杀几个,保不齐此战之后你便成了营正也说不定!”

“那我呢?”高源闻言,笑眯眯地看向了柴迁,“大人以校尉而领两倍于制的军兵,此战后恐怕就是都尉了……那咱老兄弟几个,怎么着也得升点官不是?”

“仗还未打,就想着讨封赏了?”柴迁哈哈笑道,随即颇为神秘地冲几人招了招手,众人见状便围将过来,好听柴迁要说些什么话来。

“若来日我登临大宝时诸位都还活着,彼时你们不是在兵部就是枢密院,最次也能讨一任封疆大吏做做……想是不想?”

包括有些没心没肺的扈再兴在内的众人闻言一怔,也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

原因无他,面前这位确确实实是有登临皇位的机会的,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太早,加之柴迁此战过后必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军中的,若其人返京,那么自己这几人定是要换个上司,如此这般的话……

“这有什么的,俺先答应了!”就在大家有些不敢说话的时候,扈再兴粗犷的嗓音响起,“就怕到时候校尉反悔,觉得俺老扈太土太俗,不愿要俺!”

“说的什么话?”柴迁起身冲扈再兴道,“既已答应,那便无反悔一说!”

众人见状,也都不再含糊,一个个立即站得笔直,纷纷表起了忠心。

但此时不是汉末,不是那种主公几句话就能让猛将谋士热泪盈眶纳头便拜的时代……这群基本上可以说是最底层的将官要求的不是什么朝堂职位,不是家财万贯,更不是据地称王。

封妻荫子,吃饱穿暖,便是这个时代中原军卒的普遍理想。至于那些更高层次的物质和精神需求,他们是还接触不到的。

总之,以柴迁为中心的一个小小的集团就这样在一个朴素无比的临时驻扎点内,在三两句话之间便组建了起来。

短暂的休息后,柴迁继续领着军兵们在大军周围游走,等待中军号令。

数日后,也就是先前估计的五月十三,周军大部后撤到蟒河一带后,萧可晋所率金军的身影终于是出现在了周人的军报当中。得到了确切情况的种蒙立即向游离的三将发出军令,命其且向东西两侧拉开距离,待中军新令再行包围突袭之事。

得令后的柴迁立刻引兵向东走,在南香台暂且驻扎下来。而到了五月十五,萧可晋部行军速度开始放缓,俨然是已经发现周军停驻在蟒河-东冶一线,担心周人临退反扑,便先按兵下来。

而在五月十五当晚,从前方石抹奕风处传来的军报显示,周军分作几部,正在埋锅做饭、搭建营寨,许是在等待北边得胜南返的杨略部,又许是在准备接应其右路军的残兵……

“斥候沿路探听,无论是所见军兵还是汉民,都称岳承泽已经大败南逃,独吉大帅正在追捕其残部。而其众甚多,皆结阵抱团而走,彼处难以一战直下将其尽数歼灭,故而还未将战胜的军报传到我军处。”金军帅帐中,冯成沉声道。

“独吉大帅手段强劲、心思缜密、能用人识人,是当下大金难得的帅才!”萧可晋叹了口气,“其人唯一的毛病,就是太爱争功……真要将战报发与我们又能如何?难道咱还能放掉种蒙,直接往东横插过去抢他功劳不成?”

“不过也不怪他。”萧可晋顿了一下后又道,“此战之后,其人在河东声望一时无两,便是上京的圣旨也可以不听的……再待两年,若不是成了河东王,便是要到上京去做枢密副使的!此时争功,倒也说得过去……”

一边的陈圭稍稍按剑,出声道:“大帅,当下周人驻于蟒河、东冶,但先前咱们北撤时可达将军放火烧了这几处,周人应该很难在此处久驻……当快些冲杀之!”

“那杨略处该如何呢?”萧可晋挑了挑眉,“庞青云这废物搭进去这么些人,恐怕杨略所部尚有七八千人吧?”

“七八千军卒不足为惧!”其人身边一个唤作尼堪的女者将领出声道,“先将种蒙部冲杀散了,尽掳其众,诛其将帅,不定那杨略见了之后便心生胆怯,直接降了也说不准!”

尼堪此人,貌似汉人,是女真族与汉族的混血。其母为汉地来的平民,将其生下不就后竟与一汉人男子私奔,不知去向,因此尼堪对汉人非常痛恨,以至于对周军的杀意是要远远超过在场除了萧可晋外的众将的。

“且先看看!”冯成低声道,“若是周人想要临时反扑,我军长途跋涉,精力不足,若是遭了这一下,是要出事的!”

“冯将军说得是。”萧可晋抬手制止了想要反驳的尼堪,“且先看看……明日若是周人并无异动,则我军再稍歇一日,五月十七便南下将其中一举击溃,为先前死在周人手里的众将士还有我兄弟报仇!”

此时的萧可晋已经有些失控,一心只想着周军是要败退了的,对于周边的探查工作指挥得非常不到位,导致相当量的斥候都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而其作为此战的金军主帅,显然其人情绪对日常议事的金军众将影响极大,在其言语的鼓动下,众兵官心中几乎只剩下了击败周军这一个念头,对于为将者应有的基本警惕性和全局把控是全然顾不上的了。

几个有些不太放心的汉军将官看在眼里,却也不敢说话,生怕在这个时候恶了这位情绪无常的上官。若是在战时给乱箭射死在军中,再安个殉国的名头,自己这许多年来不断往上攀爬企图改变金国汉族命运的努力可就都得化作一抔黄土了。

错过了最佳反应和调配时间的金军完全没想到周军的计划,更没想到作为后方大本营的阳城,此时也已经乱作一团,俨然是前后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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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诸人,凡樵夫、走卒、婢女、行贾、闲人(自由职业者),皆为周人谍探,无孔不入,无所不及。——《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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