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0劝勉

“大官这一出可让我等心里绷得紧呐!”

孟宗政拈了拈颔须,略带不满地哼了两声。

叶昆见状,脸上笑容不改,偏过身子朝孟宗政恭敬道:“老将军身为宿将,横望一战坐镇中军,克敌城墙,歼其大部,临阵不乱,可是得了官家好大的赞许!”

“如此吗?”一听见成德皇帝的名头,孟宗政便坐直了身子,微微仰头,颇有些得意之色。

“官家说……”叶昆正要转述皇帝口谕,一时却卡了壳,只得偷摸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张来,“岁数大了,记性也差了,还请诸位勿怪,勿怪!”

将纸张上做的小笔记略略过了两眼后,叶昆便恢复了正色:“官家说,先帝在时,孟宗政便已是军中名将。到朕在位时,本以为垂垂老矣、难堪大用,权当是使之镇军心、定士气罢了。然其人沉着有度,不卑不亢,即使年轻如岳承泽、种蒙者为其统帅,也能不以其年长为由不听号令、不掌军命,实乃军中老将之典范!”

听取口谕的过程中,其余四人一直在观察孟宗政的表情。其人先是满脸豪气,继而又有些愤懑,再而面色红润尽抒心中得意,在最后一句话出来之后迅速面带羞愧之色……变幻之多,令人有些忍不住要捧腹。

“老臣先谢陛下夸赞了……”孟宗政轻咳两声,以消减些尴尬,“有劳大官传话:老臣年事已高,此役过后恐怕便要回京师躺着养身子了。承蒙陛下厚爱,令老臣最后捞了一把军功,还是北伐金狗的……真真是令人有些难以言表……”

说着说着,这已经年近六旬的老头子竟当着几人直接掩面哭泣起来,让四个半的大老爷们手忙脚乱,场面一时失控。

“真情所至啊!”种蒙抚着孟宗政的后背,“老将军多少年前便和金狗厮杀,但每每为战,却总是金狗南侵,而难遇大周北伐……此番大胜,确实是震动了心绪啊!”

“大官且先传别的口谕吧!”孟宗政略带哽咽道,“莫要管我老头子!”

“那便下一个吧……狄将军!”叶昆见状,便转向了一旁抱胸看戏的狄放。后者一怔,登时便上前两步半跪下来听候。

“狄将军以西凉悍将之身入大周军旅,至今数载,大小五七十战,未尝有过败绩!”叶昆高声道,“先前朕曾与将军说过: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将军之于朕,便如张文远之于魏武曹孟德,尉迟敬德之于唐太宗李世民一般……每逢战事,将军皆身先士卒,以力破巧。每每为战,必惊世骇俗,直教人满腔热血都要沸腾起来的!”

“然,将军平素骄纵,常不听号令,亦曾孤身犯险、突杀敌将。虽为壮举,实则悬命于头,稍稍不留意便要被人取了去的!还望将军多学军略、多悟谋策,做个智勇双全的好汉来!”

“臣……谢过陛下!”狄放虽出身世家,却是个口头笨拙的粗人,一时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得狠狠地点了下头以示敬意。

“狄将军,陛下口谕已经送到,该怎么想、怎么做,咱家就不给将军再添什么麻烦!”叶昆笑着将狄放扶起,“但将军还需将这口谕好好回味一番,不定能从中寻思出些什么来的。”

不等狄放再说些什么,叶昆便转向了第三个人:“石抹都尉,可听得懂汉话?”

“若是不懂的话,难道大官还能说契丹话出来不成?”石抹奕风年轻气盛,又久在金国地界,说话并无太多顾忌。

“大周的口谕怎能用契丹话说出来?”叶昆双眉一横,“还请石抹都尉言语慎重些才是……你现在可是大周的兵官!”

“是……”心知自己有些逾距了的石抹奕风只得行了个礼,等有些不悦的叶昆念出成德皇帝传来的口谕。讲道理,这还是自己头一次得到皇帝传来的消息,更何况还是中原的圣上……

“官家说:石抹奕风,朕并不知你,只在文书中稍稍见过你的名字。”叶昆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听枢密院的参知军事们说,你身为大周军谍,蛰伏于金国十年……耐性非常,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更兼以契丹族身而入大周军旅,必会有流言蜚语在你耳边徘徊,你可能忍?”

“自然能忍!”石抹奕风笑道,“难道言语之间的利箭能比战场上的利箭还难躲过吗?”

叶昆心中暗诽此人说话做事都和蛮子相仿,却是无半点中原将军应该有的风范的……

向这三人传达完了口谕后,便是最为重要的其余两人了。

“种副帅,先是你的。”叶昆堪堪行了个礼,笑道。

种蒙也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大官辛苦,不若先来杯茶水润润喉再念也不迟?”

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果然世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啊……

就在前三人内心感叹不已时,叶昆那里已经摆了摆手,开始了传谕的工作。

“官家说:种蒙种致远,为将之贤、为帅之能,举世少有,而得为朕所用,乃朕之大幸、完颜雍之大不幸也!北伐未竟,虽有小成,不可自傲。种卿当竭力助岳卿歼独吉思忠所部,溃其悍军、掳其将佐,使金国上下闻我大周之名而尽皆胆寒战栗。到那时,种卿才算是竟了全功!”

话语不多,却是肺腑之言。加之又是口谕,是成德皇帝不经过书面的修饰而直接令叶昆传到种蒙处的,更显其珍贵难比,登时便教种蒙双目有些湿润。

而其人也不是哭哭啼啼之辈,略略一抹眼角,便双手抱拳半跪着道:“种蒙定不负陛下所愿,当尽心竭力,克平金虏,收复汉土,为陛下、为大周、为两淮山东的百姓打一个大大的江山下来!”

此言一出,闻者数人都是满腔豪气直要从天灵盖蹿出来的。便是从未上过战阵的叶昆也颇有些感慨,暗道面前这位副帅是个顶顶的好汉来的。

“种副帅,官家的口谕虽短,意味却深长。”叶昆沉声道,“还是那句话,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官家明里暗里都说在这口谕之中了,只教副帅细细品味便是……”

“有劳大官了!”种蒙起身恭敬道,“种某远离京师,多少年也未必能回去一趟。又兼种氏势微,全赖种某撑着。若是大官平日里能捡一二小事稍稍帮衬着些,种某必定感激不尽!”

“种副帅言重了!”叶昆眉开眼笑,看起来心情很是好的,“什么帮衬不帮衬的,种氏百年将门,咱家能攀得上那是咱家的气运,断然是说不上什么帮与不帮的!”

三两句话之间,一个微弱的政治同盟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知道叶昆下一个对象的种蒙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一直将其拦着,在三言两语间确定了关系的种蒙很自觉地让到了一边,旋即余光瞥向了那个年纪轻轻的天家子弟、康王世子。

“最后一位,自然是柴校尉了。”叶昆笑眯眯地,连语气都有了些不同,“官家说:迁儿以柴氏子弟之身从军,又是翊麾校尉,朕本以为不过是去磨炼心性、令人提点武技的。未曾想,自横望至蟒河,又自蟒河至阳城,隐迹山林、城下诛寇、危棋还生,直至歼尽萧可晋大部,有大将之风;又荐杜杲等良将,目光如炬、慧眼识金,又有大帅之能。假以时日,不定便是柴氏百余年出的第一个实打实的大将军的!”

“朕有些多语了……不过迁儿你还是要悉心学习,多向种蒙、孟宗政等人好好讨教军略,向狄放等人讨教实战之技。你尚年轻,多学多看多听总是没错的。待你归来之际,朕在宫中为你摆上一桌酒席,好好喝上一顿才是!”

这后半段便是妥妥的爷爷对孙子的殷殷期盼和教导了,听得众人心中不免又有些泛酸。

柴迁闻之,心中自然激荡不已:“孙儿谨听皇爷爷教诲!”

“只此一句?”叶昆微微笑道。

“只此一句便可,其余的待我回到京师之后,再细细与皇爷爷讲了去!”柴迁拱手笑道,“有劳叶大官了!”

“你与我还说什么大官?”传口谕的任务结束后,如释重负的叶昆一把握住了柴迁的手腕,“官家可是欢心得紧,恨不得你明日便回到京师才好!”

“明日要到,岂不是要飞回去?”柴迁笑道,“好教公公和皇爷爷知道,此时独吉思忠那一部可还在东边盘旋未灭呢!”

众人相对无言,纷纷起身便要回正厅庆功。盛情难却之下,叶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和一众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将出来的厮杀汉坐一处饮起酒来。

酒还未过三巡,其人便有些不胜酒力,一头栽倒在桌上,引得众将哄堂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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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顺宁之治,上参唐虞,下轹商周。——《周会要辑稿·选举一一》赵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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