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万历六年三月,张居正回乡葬父;内阁小事有吕调阳处理,大事仍然由专人送到给张居正处理。沈觉非则是读读书,闲时候陪着两宫太后看看戏剧,打发日子。

新近沈小山的德昌酒楼新出了一本戏剧《牡丹亭》哄动京师,沈觉非得知后,大喜过望,询问得知果然是汤显祖所做。汤显祖上年会试落第,滞留京师,靠写剧本营生,现在已经大有名气了。金子果然在哪里都会发光。沈觉非暗自幸庆自己穿越时空没有让这部伟大作品难产。但是一想八大石涛的画,纳兰的词,还有《红楼梦》恐怕是不会有了,又有些遗憾。

找了一个好天气,将戏班子召进宫演唱《牡丹亭》,不过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汤显祖。一边听着戏文,沈觉非一边回忆现在这个时代还有那些著名的文化人物。东晋风流晚明诗,记得晚明可以说是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个光辉时代,可以和文艺复兴相比。在思想﹑文学﹑艺术﹑科技等方面都涌现了一大批巨星级人物,比如汤显祖,就比称为东方的莎士比亚。一个伟大时代不光应该有繁荣的经济,强大的国防,还应该有辉煌的文化。对内文化是可以凝结人心;对外,文化可以来远人,同化异族。中国传统的文化同化战略,沈觉非当然不会不继承。

不过习惯了快节奏的沈觉非对古代戏剧确实没有多少兴趣,三天的大戏,唱得人都老了。在稍稍坐了一会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宫。

“首辅大人到达新郑,高拱带病迎接。两人相对无言。”锦衣卫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来。沈觉非暗想高拱现在是怎么一副样子,这个刚强的老人和张居正可以说是一时瑜亮,也是大半辈子的政敌。现在相逢,一个是白发萧然,一个是锦衣赫赫,该当如何想呢?

没事的时候,沈觉非尽力回忆以前学习的关于枪械的知识。大的帮助说不少,但是可以为枪支的发展提供帮助。比如,瞄准的问题,根据两点一线的原理,可以设置准星;还有近距离战斗,可以在枪支上装上刺刀;火药的配置;后世子弹是金属长圆形的,而且弹完和引药装在一起的;后世是弹药是后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装,而且枪管中有螺旋线,可以提高精度;西方军队的队形也可以借鉴,三排轮放可以大大提高效率。还有火炮,应该可以按上炮车;戚继光说到现在铁制的火炮容易炸膛,听说用铜铸炮可以避免,不知效果如何,嗯,可以试验一下;至于大炮的射击精度问题,似乎涉及到几何算术,暂时还是用熟练的炮手目测吧。还有海军,俞大遒已经提出用炮战代替接舷战,应该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好像有个什么线形战术,用战舰侧面的火炮攻击敌舰;还有海军指挥使用旗语等等。

沈觉非将脑海中那点可怜东西全部搜了出来。详细的写成条条款款,取名为《对军队建设的一点设想》,分发给戚继光等将领。其中的问题,能解决的就直接提出办法来;不能的就提出要求,给点线索让戚继光俞大遒去琢磨。

沈觉非明白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多的是后世的一些常识,少的是对这个时代的常识。如果自己贸然变动,说不定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他只是确定方向,给下面的人一些提示,具体的工作全交给大臣们去完成。这样做要稳妥一些,但是结果也难料,因为沈觉非不知道以现在人的普遍思想和明代的工艺结合,会生出什么怪物来。

四月初四,张居正回到了江陵。沈觉非高兴的同时也紧张起来,朱希孝汇报上来的情报虽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沈觉非感到现在还是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比如,那些官员真的在老老实实地办事?按说张居正不在朝中,乃是大好机会,怎能放过?还有李太后去年不是说要给自己选皇后吗,现在怎么不提起了?要知道皇后由谁选﹑选谁﹑怎样选可是一件要紧事,里面猫腻多着呢。

他只得让锦衣卫小心监视,一面提防着。张居正远在江陵,缓不济急,一切都得自己小心。

“孩儿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李太后淡淡地道,“听说,皇上从太仓库中拨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做什么用了。”

“回母后,这二十万银子孩儿拨给了江南水师,水师打造战舰,急迫需要银两,孩儿就拨了二十万给他们。”其实这二十万两银子并不是拨给水师的,水师不过是沈觉非的借口。

“是这样啊。”李太后道,“这些事情也该知会一下户部。”

“孩儿知道了。”沈觉非笑道,“母后,潞王今年也九岁了,该上学了,孩儿想给他找几个好老师,早日进学也早日成材。”让潞王进学,接下来就应该是让潞王出居藩王府第,搬离宫廷。

“难为你想的周到。”李太后道,“只是潞王还小,就让他在慈宁宫陪陪本宫,免得寂寞。”

沈觉非笑了,说道:“母后偏心,偏爱潞王,不让孩儿陪。难道孩儿不能让母后开心么?”说得沈觉非自己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太后笑道:“你做了皇上,这么还这么孩子气。老跑出宫去,又和那些将军们往来。孩儿啊,你可是皇帝,可不能学武宗啊,最后连一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母亲张太后凄凄苦苦。”

当年武宗驾崩后,无子,朝臣迎接宪宗第二子兴献王之子进京继承大统,是谓嘉靖皇帝,就是万历的祖父。由于礼仪之争,嘉靖对伯母孝宗张皇后是不大好的。

“孩儿不会学武宗的。”沈觉非没想到自己在李太后眼中居然是武宗一般的人,自己不会学武宗的,要学也要学习汉武唐宗,太祖成祖。

“你明白就好。不然我也没脸面去见你父皇。”李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沈觉非敏捷地捕捉到了它,心惊不已,果然无情最是天家。难道李太后知道了自己是个西贝货?沈觉非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想。说道:“母后,孩儿近日阅读列祖列宗的起居注,觉得本朝太祖成祖,仁宗宣宗,还有孝宗都是有道明君,孩儿受益不浅呢。”明朝本没有史书上说的那么不堪,好几代君主都值得称赞,政治民生都不错。读他们的起居注,沈觉非确实受益不小。

“你知道好学也是好事,祖宗的规矩在哪里,你好好学习,遵守祖宗制度,江山自然无忧。”李太后这才露出了一些喜色。“我也倦了,你退下吧。”

沈觉非出了慈宁宫,已是一身冷汗。

“冯保,你看呢?”李太后悠悠的问道。

“奴才不敢说。”冯保低头答道。

“你不敢说?”

“回太后,这是皇家家事,奴才不敢多口。”

“平日话挺多的嘛,现在怎么不说了?”李太后冷笑道,“你是皇上的大伴,又是司礼监太监,有话就说,本宫不怪罪你。”

“听其言,观其行。”冯保轻轻道。只有六个字,却已经足够了。他明白李太后现在的心情正犹豫,做出了决定也容易反悔。现在自己最好不要多说,免得异日后悔。

“听其言,观其行。”李太后慢慢琢磨着这六个字。她已经观察六年了。儿子登基之后,有张居正淳淳诱导,儿子倒也成器,风雨无阻出席经筵,批览奏折勤研政事,渐渐露出那盛世明君的气象。儿子的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使她得到莫大的欣慰。她衷心希望儿子的千秋帝业不但能驰骛今古,更能垂范后世;不但要超过他的爷爷嘉靖老皇帝,更应该比他的父亲隆庆皇帝大有作为。

但是,她也越来越来感到不安。皇帝喜欢出宫玩耍;喜欢和武将来往言谈兵事;又不大讲究礼法,时时有出格的言语;又对宫人太监和善,没个皇家威严;还和自己宫中的宫女有了私情。总总迹象都表明,这孩子举止轻浮躁动,恐怕难当大任。

现在自己还在,还管教着他,他就这样了,那以后自己走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小偷针大偷金的古训她是明白的。

商纣王、隋炀帝等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的种种骄奢淫侈之事,还有本朝武宗的荒唐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旋来旋去。她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痛苦。

要是那样,自己有何面目去见朱家先祖。

作为皇帝的生母,当今的太后,享有无上的尊荣,也就有无上的责任,其中的一项是辅助幼小的皇帝保卫皇权,另外一件就是教育好皇帝。皇帝的素质关系到天下兴亡。

因此,在万历继位之初,听到高拱对“皇帝”不敬的言语,她立即联合张居正赶走高拱;信任张居正,偏又留下一个冯保,隐隐牵制张居正。

可是现在,皇帝让她失望了。

怎么办呢?

今天皇帝的表现不错,又让她犹豫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挥挥手对冯保道:

“你下去吧。”

“是。”

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

心中有了底的冯保强压制住心中的高兴。他仿佛看到了新的美妙前程。他是当今权力最大的太监,可是这权力是不稳固的,皇帝年纪渐渐大了。看他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冯保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不长了。习惯了权势怎么舍得放手?冯保低调,但决不是甘于淡薄的人!

想想前朝那些权势太监的下场,冯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绝对不能失去权力,不然那些文官们会把自己弄得骨头都不剩。

要掌握权力,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太后这边看己多时的策谋已经见效了。

至于那些大臣嘛,张居正不在,其它人大可以用名利诱惑,还没见过不偷腥的猫呢。

他,得意的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整个面庞像极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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