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珈蓝缓缓的收回笑容，最终定格在面无表情上。他慢慢的抬起手，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眼球微微转动，又瞥到花盆的方向。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的眼睛酸涩。指尖触及叶子，挤压着气海这几天恢复过来的一丝丝源力，想要将源力传给植物。
然而没有意识，植物也不过是凭借本能吸收源力而已。珈蓝传递过去的那部分，也只在叶子上打了个圈，又溢散出去，消散于空气之中。
珈蓝闭上眼，手垂到床上，紧紧的抓着床单。渐渐的，白色的床单上也渗出红色的血迹。
他最后松了手，任由自己放松而颓然的躺在床上。不再看植物，眼神茫然的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撒泼一样的叫唤着，无忧无虑的令人发指。
珈蓝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世界仿佛披上了一层艳丽的红纱。白色主调的病房也在这样的映衬之下，莫名显得多了几分暖意。
珈蓝苍白的脸上也被染出一层仿佛是健康的红润，他动了动，偏过头，看着生机勃勃的植物，终于是轻轻的笑了。这笑容很纯净，如同迷失在人间的天使，眼睛中透着一点茫然，一点失落，叫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轻声抚慰。
可眼底，却仿佛蕴藏着某种风暴——憎恨的，压抑的，阴暗的……如同海底最深处的暗流，狂暴的想要摧毁一切，又被平静的海面所遮掩。
病房外，白鹭抱着腿靠着门垂头坐着。
高级病房外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偶有护士医生经过，也都轻手轻脚，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
有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过来，与医生一样，出于职业习惯的快速却极轻。却在接近白鹭时，刻意的加重了脚步。
“……大哥。”白鹭没有抬头，但在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前时，喊出了来者的身份。
“我从这边的医生那里，了解了情况。”大哥的声音很轻，微微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是不是很没用？如果当时我能机智一点，或者，如果团长没有那么信任我，没有给我主驾的位置，或许……”
“你是很没用，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大哥半跪下来，伸手抚上白鹭的头顶，半敛着眼眸，尽力组织语言安慰自家弟弟：“谁也没想到原本安全的航道会出现星盗，还是那种十分难缠的角色，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护送任务而已。”
但这种话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大哥叹了口气，放下手，屈膝靠墙坐到白鹭身边。
“你们的团长，是我的恩师。”微微偏头，看白鹭似乎将注意力稍微放了过来，大哥放在旁边的手握紧，又松开，继续说：“如果一定要溯源，是我的错。”
“是我拜托老师，帮忙照看你的。”
白鹭抿了抿嘴，小声开口：“我一直都很奇怪，团长他们没什么野心，平常接的任务也并不需要额外的人参与，却为何要招我这么个看起来很多余的人。所以他们收下我，是因为大哥？”
“你自小生活在家族中，没有外出历练过。家里，我，我们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在外面。”其实在白鹭加入劈叉佣兵团之前，他的经历，大哥早就知道。“原想着你经历些磨难就会回来，没想到你也倔。”
那些胆敢欺骗白鹭的人，自然有家里人收拾。吞下不属于他们的东西，都要加倍的还回来。
“后来你三姐想要将你绑回去，被我拦下了。我希望你能在外多历练一些，总闷在家里，也不好。所以我就找到了老师。”
“你最后会到布尔城附近，也是我们暗地里安排的结果。”
“老师是五阶贤者六阶圣者，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也为了不那么碍眼，在你被小珈蓝接走后，我们就撤走了你身边的人手。”这也是为什么大哥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原因。
“如果当初，我没有拦着你三姐，任由她将你绑回家，也许你会生气，但或许没有这次意外，你应该能更好过些。而我的老师，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晒晒太阳，逗逗珈蓝，好好的过着他的退休生活。”
大哥叹了口气，轻轻总结：“你看，造成现在一切后果的，都是源于我最初的那个决定。”
“不是这样的。”白鹭总觉得大哥这个逻辑很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这肯定跟大哥没关系……”
“其实是与不是，结果已经无法挽回。”大哥伸手拍了拍白鹭的肩膀，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尽管老师变成现在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弥补。”
“那，我该怎么做？”
看着白鹭期待的眼神，大哥给出的答案却十分残酷：“你回家吧。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
“哈？”白鹭傻眼。
“你跟他们相处时间不算长，真要说感情多深，也谈不上。你现在难过，只是因为你自己的愧疚。”大哥一针见血的点出事实。
白鹭无言以对。
“何况，你留下，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小珈蓝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你。”
或许也包括我。大哥在心中默默地补充。
“所以，何必留下来碍眼呢？”
白鹭抱紧了腿。他明白大哥的提议很有道理，他在这里，不仅不能做什么，还只会更招珈蓝烦。要说情谊，确实，两个月的相处，真说有多深的感情那都是假话。
后续交给大哥，白鹭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以大哥和团长的关系，大哥和家族绝对不会亏待珈蓝。可真的放下一切直接回家，这一点——
“我做不到。”白鹭松开抱着腿的手臂，向后仰着靠在门上。“说是愧疚也好，其他什么也好，我放不下。我知道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也不想逃避了。我离开，也许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但是一定是会让我后悔一生的选择。”
“而我留下，哪怕我只会碍他眼，哪怕他拿我出气，骂我，打我，或者要我抵命……我也认了，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责任。”
大哥偏头看着白鹭。这个小了自己快一百岁的弟弟依然有着被家里宠出来的倔，就算在外半年，也依然学不会审时度势。
但大哥依然轻轻的笑了，带着一点欣慰和惆怅：“小六儿长大了。”懂得了承担责任，不再懦弱，尽管依然有些稚嫩，却也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扛起了肩上的担子。
可这份代价，实在有些血淋淋了。
“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大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接下来几天，白鹭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珈蓝。他本以为珈蓝会歇斯底里，或者最起码会驱赶他，而事实上珈蓝很平静。
除了经常看着薛荣的植物体发呆，也不再笑了。
就像珈蓝说的：“我们是职业佣兵，本就过的刀口舔血的生活，生与死，本身就是我们应该习惯了的东西。这些年太过于平静，以至于我们反而忘记了佣兵的本质。”
这种平静让白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又实在说不上哪里不对。以前珈蓝对他总有那么点隐隐的敌意，而现在，却连这点敌意也没有了。
就像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但白鹭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问。就好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勉强维持着一点微妙的平衡。可如果稍微有一阵风经过，就要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但虚假的平静注定维持不了多久。这天清晨，白鹭照旧抱着一束沾着晨露的花推开房门，病房里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房间十分干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微风吹动着飘窗摇出柔和的波浪。被子在病床上折叠的整整齐齐，而本来放在床头柜上的盆栽也换了另一盆茂密的绿萝。
花束落在地上，白鹭匆匆跑到前台，果然得知了病人已在昨晚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他的植物类人离开了的消息。
白鹭失魂落魄的走出大楼，颓然的找了个长椅坐着。他试图联系珈蓝，但光脑中传出的机械的“无法接通”，向白鹭透露出明确的提示：已被拉黑。
半晌，白鹭才从低落的情绪中稍微恢复一些，拨出了大哥的信号码。
一如既往的立刻被接通，只是这次对面大哥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他揉了揉鼻梁，对自家小弟一如既往的温润：“怎么了？”
“珈蓝昨晚带着团长走了。大哥，我这是不是被甩了？”白鹭茫然的问道。
什么叫甩了？这话听着真别扭！但现在也不是纠错的时候，大哥眉头蹙得更深，这几天他忙着翻阅以往植物类人的病例，对珈蓝的事多少有些疏忽。
“看来他的确不想见你。”但也不愿意撕破脸。
以前有薛荣这个六阶巅峰圣者的植物类人在，很多事情都由他在前面挡着。如今失去了这层保护，不管是极富有的佣兵团，或者是珈蓝高级晶武改造师这个身份，怀璧其罪，多少人盯着这块蛋糕想要咬一口。
这种时候选择得罪血蔷薇，虽然因为他跟薛荣的关系来说不至于到树敌这种程度，但也绝对是最不理智的选择。
不能得罪，又不待见，把人丢下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白鹭知情知趣，就会就此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可白鹭会按照剧本走吗？
“大哥，借我飞船，我要去耶鲁星！”白鹭磨了磨牙，“想甩开我？没门！”
我愚蠢的弟弟哦！大哥脑壳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该怎么跟小六儿解释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想想白鹭那犯起犟来八头牛都拉不住的性格，大哥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这几天叹的气能凑够一整年的份了。
“行吧，我让影七立刻给你准备。你也别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珈蓝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耶鲁星的基地的。”没办法，当大哥的，在弟弟要撞南墙的时候，能拉则拉。可要是实在拉不住，自然是要扛着锤子配合弟弟一起把南墙给砸了。
总不能真的要看着弟弟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至于南墙后面是峭壁或者龙潭？无所谓，是深渊就造桥，是急流就造船。没有路也没关系，踩一条路出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