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实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老好人。
如果说“老实人”还勉强算是个中性词的话，“老好人”就是妥妥的贬义词。
“老好人”通常是“滥好人”，往往行事没有分寸，只顾善良而不考虑后果。他们不愿意得罪人，但不会拒绝人，最终结果经常是吃力不讨好。
宋老实办完粮长的差事后，忽然想起还有很多粮长在焦头烂额，他觉得应该把邻县的粮价告知这些急需粮食的粮长。
于是他就去做了，他认为自己是在做对的事情。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了。
越来越多的粮长，甚至是普通人结伴跑到邻县去买粮。
但是粮店忽然不约而同决定不送货上门了。理由就是买粮的人太多了，粮店人手不足。
但这不是问题，大家自己运就是了。
做粮长的，至少也是小地主，否则根本活不下去，还不如弃籍逃亡呢。
一家出几个佃户，没佃户的就出个驴车，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两下就弄了个车队出来。
各家协商好运粮的顺序，先买了一批粮，试着第一次运送。
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但大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成功把粮食运回了乌有县。
受此激励，更多的人和驴车加入了这个队伍。
新的车队装载着更多的粮食回返，然后在途中遇到了劫匪。
刚刚遇匪之时，还有人组织反抗。但木棍挡不住钢刀，当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后，运粮队崩溃了。
等逃回来的人一统计，发现失踪十余人，恐怕已经不幸遇难了。
至于粮食，一点儿没运回来，全被抢走了。
一时间，全县处处哀声。
盗匪杀人是大事，胡卢也被惊动了。
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啊。
虽然知县考核主要看收税能力，但其他项目也不是完全无视。
辖区内是否有盗匪，也是其中重要一项。
州里的盗匪基本都是孙家用来养寇自重的，所以历任知县都无法动他们。
但孙家已经灰飞烟灭了，谁接手了这批人还不得而知。
这年头查案讲究自由心证。
虽然没有证据，但名侦探李嫣儿就认定盗匪是钱家派出来的。
其实要说起来，县内黑帮是由地头蛇李家控制的，嫌疑程度比钱家更大。
但这不重要。
调查结果从来都是为了政治服务的。
现在胡卢需要盗匪是钱家人，那盗匪就一定是钱家人。
胡卢的怀疑，很快就通过小秘书传到了赵家。
然后街头巷尾流言就开始泛滥了，就连买菜的老大娘都知道了。
钱府。
钱本初勃然大怒，“谁在散播谣言？”
“老爷，具体从哪里传出来的，根本没法查。现在所有人都言之凿凿，称劫匪是咱们钱家养的。”管家钱多苦笑着。
“让人出去放流言，说这是李家干的。”钱本初深谙此道，压根不去解释，先把流言搅乱了再说。
“若让李家知道了，只怕……”钱多有点心虚。
“那就不要让李家知道。”钱本初阴沉着脸，“这次流言来的这么凶猛，后面必然有人推动。李家养着那么多闲汉，最擅长流言惑众。这次的流言，脱不了李家的干系。须得让他们知道，我钱家可不是好惹的。”
林见喜正在宋老实家喝酒。两人原本没什么交情，但因粮长这事，才走得近了些。
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比他上半辈子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多。
先是被人陷害，做了催收粮长，被迫卖地完差。
原以为会一夕破家，沦为赤贫。谁料想山穷水尽之时，居然买到了低价粮。
林见喜和宋老实不一样，他压根就没打算泄露消息，他想要闷声发大财。
在运粮队还没组建起来之时，他就已经跑了两趟了。
他的粮长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现在纯粹是在倒卖粮食，低价买回来，高价卖出去。
他要把卖掉的土地再赚回来。
宋老实没发现买粮的店面是钱家的，他发现了。
所以他后来跑的这两趟，都是特意选两地的一些小粮店买卖，就怕引起钱家的注意。
运粮队一出现，他就把倒粮的事情停了，倒是没损失。
“他妈的蠢货。”他猛灌了一杯酒，低声骂了宋老实一句。“你把消息泄露出去做甚？”
“我就想着帮大家买到低价粮。”宋老实憨憨的笑，也不气。
“他们在人钱家的店铺里面，低价买高价卖，那不是当人钱家傻瓜吗？”
林见喜又喝了一杯，往嘴里丢了枚蚕豆，语带不屑。
“那群蠢货，没脑子。粮店一说不送货上门了，我就知道要出事，果然……我告诉你，这事肯定就是钱家干的。”
“我听外面有传闻，说这次动手的，不是原来孙家养的那批盗匪，是李家的那群无赖干的。”宋老实压低声音，身体前凑。
“要说李家……也有可能。这种腌臜事，他们以前干过不少。”林见喜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有可能。
“可不。反而钱家，一直是做生意的，偷斤短两、欺行霸市、落井下石的事情也不少，但硬抢倒是没听说过。”宋老实得了认可，也开心的喝了一杯。
“反正没一个好东西。”林见喜墩了墩酒杯，盖棺定论。
“没错，没一个好东西。”两人碰杯。
李府。
“查出来了吗？”李靖宇一板一眼地练着八段锦。
“最早的消息，是从戏院里传出来的。”李三思站在一旁，手臂上搭着毛巾。
“好地方，鱼龙混杂，很难追索到具体人身上。”李靖宇依旧慢条斯理，“你觉得，是谁放出来的消息呢？”
李三思低声道：“在此之前，人人都传，钱家派的人抢走了那批粮食。”他意思指向很明显。
“会不会是赵家故意让我们这么想的呢？”李靖宇继续打着八段锦。
李三思低头想了一下，道：“没那个必要。
如果不是担心钱家罢市，其实赵家自己做都可以。
而胡知县选的这个切入点很好，已经激起了民愤，钱家的罢市手段未必还有用。
他们完全可以诱导愚民替代我们李家压制罢市。
而且现在流言多了个目标，就分散了，效果被削弱了。
赵家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
李靖宇继续打着拳。李三思知道自家老爷在思考，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良久，李靖宇打完收势。李三思上前一步，将毛巾递上。
李靖宇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又将毛巾递回，同时道：“告诉胡卢，我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