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儿时的信手涂鸦，赵杨目光凝聚，仿佛穿透时光长河，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房间的光线，随着赵杨的回忆，一时间仿佛也忽明忽暗起来。
在赵杨久远的记忆中，他是被一个老乞丐养大的。
老乞丐虽然养大了赵杨，但在赵杨的印象中，老乞丐对他并不怎么好。
老乞丐性情古怪，脾气也很不好，动辄不给赵杨吃喝，就是拳脚相加都是常有的事，甚至有几次老乞丐在外面被人羞辱，回到他们容身的破庙后，老乞丐都会红着那双干枯浑浊的眼睛，用手里的那根破木杖咬牙切齿地打在赵杨身上，一直到赵杨遍体鳞伤，起不了身才肯罢休。
也算赵杨命硬，就算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好几天躺地上滴水不进，也能硬生生熬过来。
就算是这样，那时的赵杨心里依然没有怨恨过老乞丐，哪怕一次。
用赵杨自己的话说，虽然老乞丐打他骂他虐待他，但不管怎样，他的这条命是老乞丐养大的。
如果不是老乞丐，他赵杨肯定活不了，说不定尸骨早被丢弃在哪个臭水沟，或者被野狗之类的动物吃地干干净净。
当然，老乞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年幼的赵杨讲故事，教赵杨识字，传授乞讨上的经验，要是心情好再喝点酒的话，老乞丐就会一遍一遍说起他怎么捡来赵杨的事，能一直讲到赵杨耳朵起茧子。
赵杨五岁的时候，和老乞丐相依为命的日子戛然而止。
年迈的老乞丐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一个寒冷的晚上睡去后再也没能醒来。
赵杨在老乞丐死去后，用了好几天时间在破庙的地上挖了一个坑埋葬了老乞丐，也算是让老乞丐入土为安，以后走上黄泉路能投个好胎。
那本七绝刀刀谱，就是赵杨为老乞丐清理尸体的时候发现的。也幸亏老乞丐从小教赵杨认字，才没让刀谱随老乞丐葬身地下。
老乞丐死后，赵杨在那个冬天离开了那座破庙，也离开了那个生活多年，有喜有悲的地方。
后来，赵杨去过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苦。
一直到七岁那年的春天，赵杨来到平安县，遇到当时还是捕快赵三甲。
那天的小赵杨像平时一样，蹲在县城天香居酒楼不远处，全神贯注地盯着从酒楼出来的每一位客人，以便讨到更多的钱。
在乞讨一道，多年磨炼的小赵杨，可以称得上老手中的老手。
什么人有钱，什么人你乞讨时会给你钱，什么人一个铜子都不会施舍你，什么人你用什么方式会讨来更多钱，赵杨只要看过一眼，心里门儿清。
然而当小赵杨第一眼看到走出酒楼的赵三甲，看着对方敦实厚壮的身材，满脸的胡渣子，以及那双开阖间如同猎鹰一般，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还有让赵杨打心底都不愿和对方打交道的一身捕快衣服。
所以，小赵杨只是看了赵三甲一眼后就立刻收回目光，没敢继续打量，生怕被对方注意到。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它发生，它偏偏就会偏离你的期望发生。
“喂，你叫什么？”
壮实的身形停在小赵杨面前问道。
根据多年的经验，小赵杨深知，如果一个乞丐在乞讨时不幸被捕快问话，要么就是捕快闲的没事作弄你，要么就是他想从你这里收到供奉。
不过这两种情况都不算什么，乞讨久了基本上每个乞丐都会遇到这种捕快。
最可怕的就是你被捕快莫名其妙的问过几句话，莫名其妙的被抓起来吃牢饭，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的被砍头，这样的事小赵杨也算没少见。
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一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小赵杨虽然还不能判断出眼前的捕快到底是哪种企图，但心底却不断哀嚎，暗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被捕快问话，真是晦气他娘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眼见躲是躲不了了。
小赵杨只好硬着头皮，一只手摸着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个还带着温度钱袋子，脸上一瞬间换上乖巧讨好的笑。
“爷，这点钱您拿去买酒喝，只求您别抓我。”递出钱袋子的一刻，小赵杨心中虽然肉痛无比，但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舍得。
眼前脏兮兮的小乞丐递上的钱袋子，让赵三甲瞬间晕乎乎的，很是不解，粗糙的手掌摸着后脑勺，明明只想问问名字来着，怎么搞得像是敲诈一样，还是向一个小乞丐敲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解释。
看到壮实捕快不为所动，小赵杨以为遇到老手了，咬咬牙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带着哭腔说道：“爷，这可是我所有的钱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小赵杨说完后把两个钱袋塞进赵三甲的怀里，心痛的都不敢看，然后跪地上给赵三甲磕起响头。
赵三甲懵逼了，被眼前小乞丐一连串的操作差点闪到单身三十多年的老腰。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做什么？
陷入人生三连问的赵三甲，被小赵杨磕响头的声音打断，连忙躬身拉起磕头的小乞丐。
“我......我只是想问问你名字，没别的意思。”赵三甲涨红脸，为自己的鲁莽吓到眼前小乞丐，赶紧解释道。
被拉起来的小赵杨偷偷翻着白眼，在心里嘀咕，还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你倒是把怀里的钱袋子还给我啊。
赵三甲拉着小赵杨乌漆嘛黑的小手，再看着小赵杨脑门磕响头磕出的红肿，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小心问道：“小乞......不是，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大家都叫我小乞丐。”
确认眼前的捕快真没什么恶意后，少赵杨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啊......这样啊。”赵三甲沉默数秒，又问道：“小朋友，那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到亲人，少赵杨想起早已死去的老乞丐，心底一时分不清是难受还是遗憾，不过很快收拾好情绪回道：“没了，都死了。”
眼前小乞丐的话，让赵三甲又沉默。
片刻后，赵三甲像是做出了一个一生当中很重要的决定，紧张地抓住小赵杨的手，说道：“小朋友，如果......如果让你以后跟我生活，你愿意吗？”
话一出口，赵三甲好像感觉自己的举动，对一个刚刚见面的小乞丐太过荒唐，但这句话确确实实是赵三甲刚刚在心里做出的决定。
这一刻，赵三甲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就算是面对穷凶极恶的恶徒时，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少赵杨盯着眼前的壮实捕快，刚才听到捕快的话，小赵杨差点以为是壮实捕快发疯后的胡言乱语。
说实话，在听到捕快的话时，少赵杨的心不争气地跳动。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和小赵杨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看着壮实捕快坚定热切的眼神，小赵杨竟然没来由的点头，不知道是不想让眼前壮实捕快失望，还是不想让他自己失望。
很多年过去了。
当年幼小的小乞丐也长大成人，心里仍然还记得当初面前那双坚定而又热切的眼神。
见小乞丐点头，赵三甲激动的语无伦次，蒲扇般的粗糙大手不知道揉了多少次小赵杨乱糟糟的脑袋。
知道小乞丐还没有名字，赵三甲二话不说，拖着小赵杨来到一位算命先生的摊位。
当瞎眼的算命先生听赵三甲说明来意后，对着小赵杨又是摸骨又是看相，确认老乞丐告诉小赵杨的年龄基本没什么问题后，算命先生又掐掐算算的捣鼓了一阵，最后给还是乞丐的小赵杨取名“赵杨”。
在姓氏上，赵杨随了捕快赵三甲的赵姓。瞎眼的算命先生给小赵杨取名后，对赵三甲断言，这个小子了不得，自有一日当飞扬天下。
就是算命先生的这句话，让平日里严肃无比的赵三甲龇着嘴笑了很多天，差点没吓坏同事。
也因为这句话，赵三甲给了算命先生三倍的卦金，当然，这钱算命先生那是一分都没收。虽然他眼瞎，但在平安县摆摊多年还能不知道铁面捕快赵三甲之名。
自此小赵杨结束了颠沛流离的乞讨生活，来到了这个小院，和赵三甲共同生活。
一晃多年。
彼时的小乞丐长成了大人。
壮实的捕快早已升任捕头，不过还是那么壮实，但老了很多，在两年前还和一个女人结了婚，结束了单身生涯，也从这个院子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