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宫宴该是在宫里吃的,看似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可常知欢只觉得又冷又幽深。深宫禁院的灯火向来照不亮捂不暖的是人心。
歌舞升平丝竹宴乐，好一出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常知欢没精打采地看着台上的歌舞,拿着筷子搅了几下汤盅。御膳房送来的饭食都是冷的，吃得人胃里也是冷冷的，不舒服。
他咬了几口芝麻糍粑就没了兴趣，想念起家里的儿子。儿子不曾过过明路,因而也没有带进宫来。这好好的日子，他也不想到这宫里来沾染晦气,偏偏宫里传了旨，说解了他禁足，让他到宫里吃饭。
他气坏了。您还是继续禁我的足吧，千万别客气。
没意思。他打量了左右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假意起身说是如厕，离了宴会,脚底一抹油就往宫门去了。
谁大年夜的留在这儿吃冷食,又不是傻子。
冷死了。外面的风可真大,常知欢搓着手,脸颊冻得通红,糟糕,悄悄溜走的,忘记把带到宫里的外袍带着了。这个点,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看见万家灯火，闻见了飘香千里。
守门给了常知欢一只宫灯照路，因着给所有下人都放了假，也没得人来接他，不得已只好自己提着宫灯赶回家。
远远的却有灯光。
风瑟瑟，灯火摇曳。他手里琉璃的宫灯一抖，便掉在地上，灭了。
远处的灯火近了，近了，照见来人的脸。无念一手抱着自在，厚厚的大袄把自在包的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脸.自在戴着一顶虎头帽，帽子里压着两只狼耳朵，小尾巴偶尔会冒出来，便从开裆裤里钻了出来。
“爹！回家啦！”自在挣扎出一双胳膊就要扑到他爹身上，幸亏无念的力气足，没让他挣脱开来，否则得摔个屁股蹲儿。无念的另一只手提着灯笼，手臂上还挂着一件姜红色的雪貂滚边洒金缎制披风。
知欢很自然地接过披风系上，嘴上说着反话。
“你怎么过来了，要是本王在宫里多留一会儿怎么办？可把我儿子冻坏了饿着了。儿子吃过了吗？”
“吃了饺子！三个！”自在特别聪明，他会数数呢，一只手有五个手指头，一碗饺子里只有三个，“给爹带的！”
原来自在手里还挂着一个布袋，看起来还冒热气。
“娘说爹会饿。”自在自从学会喊娘了，再也改不了口，有人的时候还好点，没人的时候整天抱着无念的腿叫娘。难为和尚眉头都没皱一下，接受了这个称呼，反倒是知欢，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能叫娘……”有气无力地纠正。
“宫里又不是没有吃的，我吃过了才出来的。”他嘴硬道，目光却往自在的手里偷瞄了两眼。啊呀，好像有点饿了。
可是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他还说是吃饱了出来的呢。总不能前脚撒的谎后脚自己就拆穿了吧。
“不过儿子给爹带的，我就吃吃看。”常知欢接过来，吧唧几下儿子的脸颊，倒是不愿和无念对视了。这话骗儿子差不多，骗无念简直太拙劣了。
所幸无念一句话都没说，特平静。常知欢这时佩服起无念始终如一的态度，倒不让人觉得尴尬。常知欢边走边吃，不时给儿子逗个乐趣。深夜寂静的街道，一盏灯一路亮到了家门。
“宝宝饿了吗？”他吃一口问儿子。热乎乎的是刚出锅又松又软的馒头，挺甜的。
自在摇摇头，抬头瞅两眼，心道，娘l亲还没吃过饭呐。
“宝宝不饿，娘——嗷大爹爹饿了。”自在的娘字喊到一半改了口，爹不让他喊。
凭什么他就比自己平白大了？不，该纠结的是这种事情吗？他的儿子怎么就认准了无念，非娘就是爹呢。是本王平时对他少疼了还是少爱了。
“不许叫娘也不许叫爹！”
“嗷……”自在缩在衣服里的一小截尾巴都耷l拉着了。知欢心肠便软的一塌糊涂，安慰自己叫一下也不少块肉，就给他叫吧。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那好吧，爹同意你了。只一点，你亲爹我才是大的！”果然，他最在乎的还是谁大谁小这一点。
“嗷呜！”耷l拉着的尾巴翘了起来！自在从善如流，改口改的飞快。“给小爹爹吃一口，小爹爹没有吃。”
“那……给你咬一口？”知欢忽然站住，举着他吃了几口的馒头，抬到无念的嘴边，这动作太顺溜，差点忘了那还是他啃过几口的，应该不会答应吧。
手就要缩回来，无念却稍一低头咬了一口，舌尖恰好从他的指腹滑过。一股战栗从指腹传到了后脊背，他迅速缩回手，但手上湿l滑的触感挥之不去。
以至于心神不定走路都不稳当。若不是突然在乌漆嘛黑的路上差点和人撞上，常知欢估计能走神到家门口。
真奇怪。这大晚上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人不回家过年在外年乱逛？常知欢奇怪地望着那几个远去的身影，其中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哪个人和我们一样无聊，大过年的在外头吹风？”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一阵风吹过，寒意袭人，常知欢紧了紧披风，感觉阴恻恻的，幸好身边有个邪祟退散的和尚一身正气，不然他一个人带着自在大晚上遇到这些人，不以为见鬼才怪。
回到家里，他才感觉身上的热气回来了。饭菜都准备好了，迟来的年夜饭也是年夜饭，外头吃的那一顿不算。
大桌旁边有张小小桌子，就安置在无念和常知欢的手边。小儿子坐在小凳上，面前是他吃的，都是小小份的一口两口，桌上的大鱼大l肉是和儿子没关的。
桌上也不见得摆了多满当，毕竟这桌上吃饭的满打满算也就常知欢一个人，都是小分量，数量也不算多。和尚的面前照例是一盘青菜一盘萝卜，王爷看了就觉得倒胃口。
“你省省吧，大年夜让本王好好吃顿饭。”看了就想吐，肉这么好吃，竟然有不爱吃肉的！宝宝现在啃肉就很欢了！
无念立刻就把那两盘菜转移到了小桌，这下他面前简直空空如也了。
哦，对了，这和尚可以不吃饭的。知欢就很气恼。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对无念道。
“这杯酒本王敬你，你喝不喝？不许扫兴！”
“贫僧是出家人，不喝酒。”
“倘若本王非要你喝呢？”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口喝了杯子里的酒却不咽下去，趁儿子低头把脸埋进碗里的时候，突然抓着无念的衣襟，将那口酒渡了过去。
酒的滋味知欢甚至没有尝出来，与人唇l舌交缠的触感掩盖了一切。正抬起头的儿子什么都没看到呢，无念的宽大的手掌已经盖住了儿子的眼睛。
起初是常知欢有意让对方喝这口酒，这下反而变成他陷入困境，挣脱不去。这……和尚他变l态啊。不推开也便罢怎么还原来越紧，他觉得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他到底刚才吃错了什么药犯了什么糊涂。
“嗷？爹呀？”被蒙着眼睛的自在很迷茫，咿呀一声叫了爹。
常知欢被吓了一大跳，当着儿子的面让这种无言的羞耻感急速剧增，不知是因为呼吸困难还是紧张过度，他的脸红得发烫，简直就能煮鸡蛋了。
现在只能庆幸儿子什么都没看到……
一吻闭，无念松开儿子的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面上不起一点波澜，还很细致地给自在的碗里夹了一勺糯米饭。糯米饭是咸的，儿子的胃口和他爹差的多。常知欢\爱吃的甜的，里面最好要放满满的红枣葡萄干，儿子喜欢吃咸的，糯米饭便放的是腊肉青豆在锅里焖，焖到锅底有一层焦香味最是浓烈。
“你……”常知欢又羞又怒，可这事情却的确是他自己挑起来的，自己中了自己的陷阱，更是气到脸色越发红l润。
“陈年的绍兴汾酒，你酒力一向不大好，一喝酒就犯糊涂，以后别再喝了。”
常知欢惊讶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对无念说了一句:“你个假和尚。”连什么酒都喝的出来，真是岂有此理，这样的弟子竟然没被逐出佛门，你们佛门根本不戒律森严！
“你以前也偷喝酒？况且……我才只喝醉过一次，怎么就一喝酒就犯糊涂了，你莫要诬陷我。”他一字一字纠正，又突然笑起来，“哎呀，你完了。本王定要向那几个老头儿告状。一个喝酒的弟子就因为逐出佛门！”
“若逐出佛门贫僧无处可去，王爷可留我不留？”
呵呵。知欢的眼睛越发亮堂，满是灵气。
自在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被捂住了耳朵。
咿呀？
他爹的嘴巴动了动，说了什么话，自在的尾巴一扫，听不见呀。
在说什么悄悄话，瞒着宝宝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