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迎着入职第一天的阳光，伍辰来到金峰大楼的楼下。电梯坐到50层，就是职业生涯鸣枪起步的地方——【唐继资本】。
经过了三个月的实习，她对这里驾轻就熟。前台的背景板是个地球平面图，上面分布的坐标点是遍布全球的投资项目，【TANGJI CAPITAL】靛蓝色大写字母朴实无华地浮在灰色背景板上，纤尘不染，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我系出名门”的感觉扑面而来。
前台一侧，一个女子单手叉腰，双目似寒星——
“早啊。”
伍辰一个机灵，立正站好：“乔安姐早。”
“部门正式报到前，先提醒你一句：在这里最好夹紧你的尾巴。”
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一盆冷水浇下来，伍辰一时错愕。
“非985，非研究生，非藤硕，非金主家庭……非标得可以啊，当时，若不是凭了一层关系，以你的背景能来这地方做实习生？”
“唐继资本人才济济，听说return offer的比例非常低。”
“不错，留下的应届生不是带着项目，就是国内Top5或世界Top20的校友，能力出众。”
“连行政也十分了得，开红色保时捷上下班住半山七千尺豪宅，跟投项目一出手就是几百万！”
功课做得不错，八卦都打听了。乔安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浅色贝壳美甲，“那我再多提醒一句？”qupi.org 龙虾小说网
伍辰立刻乖巧地求教：“请乔安姐指示！”
乔安换了一个舒服点的站姿，说道：“如果通通都是一哥一姐，谁当螺丝钉？业务又如何运转？现在你部门有个项目正值退出阶段，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怎么表现，就看你自己的了。”
伍辰点点头答：“懂。”
“好好跟着蔻蔻混吧。”乔安转身，摆摆手，留下背影。
“谢谢乔安姐……”
伍辰目送这位骄傲的贵人扬长而去。虽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些人就生在罗马，而有些人则需要有贵人指引罗马的方向的捷径——比如自己。
—·酒吧·—
“克罗狄的口味难以捉摸。”
乔安调戏着酒里的樱桃，想到了今天转正的实习生，长相普通，背景一般，仍觉不可思议。
“实习期间陪我们加班到清晨，懂得察颜辨色，干活卖力，思路活络，一路当干部过来的。搞不好啊，你给我们招进了一个野心家。”
说话的是蔻蔻，她比乔安大两届，天然雕饰的脸庞保养得极佳，身穿奶白色衬衫，袖管整整齐齐地撸至肘间。
“这么看好她？你俩一定能成为好搭档！”乔安给了蔻蔻一个大大的拥抱，蔻蔻话锋一转——
“我有个兄弟，就在咱们隔壁楼的证券公司上班，哪天中午咱们约个饭……”
乔安一听，立刻松开了蔻蔻。
“喂，在听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给你看照片。”
西装笔挺，背双肩皮革电脑包，一副眼镜，挂职业的笑容。金融男是不是有模子？她厌烦地砸砸嘴。
“喂，大小姐，你要是有什么要求能否精确些表达？”
“是不是最好再有数据支持？”
乔安的指尖漫不经心轻轻一弹，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蔻蔻想说，那样最好。
“我觉得挺合适，听我介绍完……”
“合适？你去呗。自己不谈恋爱，屁事没有，老拿我开刀。”
“你不结婚生孩子你那做官的父母不会饶过你！与其等他们给你介绍，不如……”
“是吗？谁说的？”乔安高脚杯一搁，瞪眼打断她。
“前提当然得你满意才好。”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哎~”
乔安还不罢休，一定要杜绝后患：“我要是真想结婚的话，驴头人身也可以当理想对象；不想结婚的话，嫁入皇室我还嫌没有人身自由。”
多说无益，蔻蔻识趣地将照片移除。
乔安又挽起蔻蔻的手臂神采奕奕了起来，沾了樱桃和酒的嘴唇厚泽红润，明亮的杏眼与白天的严肃截然不同，三分俏皮七分妩媚，此时任谁见了都不会生厌。
吧台后的年轻酒侍是个新面孔，正在小心翼翼地给甜品添附最后的装饰物。见他的铭牌上刻着「玖」，乔安调侃道：“嘿嘿，你看，这个小酒保有意思，给自己起的昵称也是「jiu」，他有多爱自己的工作？孺子可教。”
“我担心的是，咱俩要成为小白鼠了。”
酒保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他的眼睛从橙子慕斯舒芙蕾转移开，抬头注视这两个女顾客。
蔻蔻有些尴尬，侧身抿了口酒。乔安来不及转移视线，与他对视时惊愕，此生的瞳孔竟然是绿色的！魅影幢幢如天外来客。
他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一头金色的自来卷生动地勾勒出光洁的前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在紫色射灯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味道，乔安怦然心动。
每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都是八卦流言的中转站，乔安作为唐继资本的第一瓜王，见惯场面，也掌握了各种黑料白料，深知在这个开口闭口讲「利益」、「交易」、「KPI」的圈子里，纯情的男人或者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幸存？
但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应届毕业生、一个年轻秀丽的男若手酒保，在这位资深HR眼里却充满了新鲜感。
入夜的陆家嘴一片浮光掠影。
众多气势轩昂的高楼楼面打上了不同金融集团的绚丽招牌，交相辉映，等量齐观。在加班事业上顶起了半边天的女白领们三三两两走出高档商务楼，面无表情地蹬上停在门口的小轿车。车行过灯影交错的繁华，她们在后座松松挽着头发，似暗昙花，懒照容华。
—·Ψ·—
他如约出现在闹市区一家没有人气的精品咖啡店的门口，穿着休闲的套头衫，卡其裤，双手插在衣兜里——美则美矣，但没有了五光十色和酒杯器皿的衬托，看上去不够自信。
乔安穿着半边明钉珠片的纱衣摇曳地向他走去，美好身段纤毫毕露，漂亮得像个仙子。
两人携手走进繁华商业区沿街的时装店。
当店经理小心伺候着这位VIP的大小姐和她的客人，耐心细致地为玖试穿整理她看中的款式，试穿衬衣的时候，乔安近身陪同，图谋不轨。
没想到脱去衣服的他身段那么好，自肩膀收至腰间是一个美丽的V字。一身腱子肉像荔枝蜜般的淡棕色，内里只穿一件棉背心衬托着完美的身段，胸口的毛如一层薄而均匀的网纱，一路延伸直至手背，覆盖着纵横交错的蓝色血管，想到毛茸茸的触觉和用力时大臂上凸起的青筋，乔安的心中暗暗牵动。
她替他选了两套熠熠生辉的西装，白色衬衫，配灰色领带，同色系袜子，黑色皮鞋。片刻后玖正装出现，店员们纷纷惊讶地睁大眼，由衷地赞叹说：“真好看。”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势利的社会。乔安勾起嘴角一笑，搭着焕然一新的玖，飘然走出时装店继续往下一站走去。
美容店的老板一见乔安，从远处跑上前来打招呼。
“这是我弟弟，照顾一下。”
老板是位中年男性，但也忍不住看着如圭如璋的玖，良久——真是一副好皮相！一头软绵绵的自然卷，用上好的染色剂巩固了他的金色发质，稍作修正已然十分出彩。
接着，他们又去吃饭、看电影……
玖之于乔安，就像刚刚从盲盒中拆出的娃娃——她知道这种新鲜感不会长久，所以享受当下。
而玖似乎颇有觉悟，坦然接受了支配与被支配的成人游戏。乔安抬头，一双盈盈美目对着他：“我崇拜健美的身材，你呢？”
玖稍稍想了一想，说：“内在的契合也很重要。”
“是吗？”她的身体贴近他，眉毛从左至右像软刷似的扫过他的嘴唇，酥麻的感觉如电流一般传遍玖的全身。
“那么，……去我的住所看看？”
—·Ψ·—
周五的清晨，一个陌生女子突然闯进人事部——“你就是乔安？”说话很不客气。
黑丝皮裙，黑色口红，穿两层袜子，黑色马丁靴，戴鱼网手套，突兀的装扮，来者不善。
乔安狐疑地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阿玖的未婚妻！”女子突然怒目，那视线像是要射穿对手的瞳孔。
乔安往后退了一大步撞到桌角咚的一声响，资料应声洒落在地上。座机震天，是来催她开会的。每周五的行政早会包括前台在内全员参加，此刻他们正聚集在会议室，难怪陌生人能一路闯关无阻。
乔安正在苦恼，蔻蔻路过，与乔安对视的一瞬，警铃大作。
“你是谁？！”
趁那陌生女子一怔，乔安快步走出，谁知她眼疾手快，将乔安往里一推——连指甲也涂成了黑色。乔安脚步踉跄，蔻蔻冲上前来扶住，冰蓝色的眼睛怒视着不速之客：“为什么动手？”
那女的毫不理会，大骂：“呸，贱货！”
蔻蔻按下距离最近的座机接通保安室，同时留意着乔安——棱角分明的她绝不会任由别人无端抹黑自己，她一定会绝地反击。
乔安沉默，她的教养、她的理智、她的冷静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电光火石之间蔻蔻明白了，自己撞上了好友人生最不堪的一幕，顿时进退两难。
保安推门而入，蔻蔻向他们摆摆手，保安识趣地告辞并掩上门。
在蔻蔻面前，乔安倒也不怕丢人，说道：“我并不知道玖已经订婚。”
玖？！那个才认识的小酒保？！
乔安避开好友投来的审判似的目光。
“他没跟你说吗？我们自中学认识七年了，已经订下婚约！”
哥特打扮的女人表情痛苦，如一具损坏了的发条人偶。
“他当上调酒师是我用积蓄给他付的学费。为了在这地方和他有一个家，我白天做正职，晚上兼工坐台到清晨。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辛苦做两份工来支撑男友追求理想，他找到理想的同时，她在他的眼中却变得庸俗不堪。等到退无可退，不得不亲手揭开伤疤，拔出利刃，她胸口的骷髅头剧烈地颤抖着，但不知怎地，她仍然是个美女。
乔安忍不住说：“如果我是男人，也不愿意下半辈子对着一个恩人感恩戴德地过日子。”
蔻蔻接着劝道：“既然已经让你看清此人的面目，又何必再为他打到脂残粉污一塌糊涂？”
“我争取自己应得的，错了吗？我也不过才二十岁。”
但二十岁已经成年。
“替男友交学费的女子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与其供别人学艺，不如自己进修，只有金钱可以为女子防身……”
蔻蔻好涵养，努力想把这名陌生女子拉回理智的边界。可是她哪里听得进？打断道：“你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明知留不住人，明知他忘恩负义也要争一口乌气，她把狠毒的目光对准乔安，“这个男人一定会让你后悔！”
扔下这句诅咒似的话她才摔门而去。
蔻蔻伸手想要去拉近乔安，乔安却往后退了好几步。
“聪慧如你，何患无伴？”
“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将误我一生。”
蔻蔻上前抱住她，拍她的脊背，有节奏地、缓慢地、如同在哄一个伤心的小孩。
“我去开会。”乔安很快恢复了平静。
蔻蔻松开，但没有离开。
“放心，我没事。”
“我也没事。”蔻蔻依然在一旁看着她补妆。
“哎。”乔安麻利地抹了一层鲜艳的口红，像刚刚吃了一颗红色的果子，或者是，一颗人心。
“幸亏咱们例会就是坐在一起说一说这一周做过些什么又没做过些什么以及下周准备做什么。”
还能说出这种车轱辘的话，蔻蔻听了放心了许多，看着她摇摇曳曳地走进会议室。
“滴滤、自动或半自动意式咖啡机、胶囊咖啡机，各款主流品牌的特性总结如图，成本在右下小框内。”
“冲泡时间一定要快。30秒咖啡呈现！”
“同意。制作时间过长，不能支持高峰时段咖啡饮用需求，赶时间的员工会直接放弃。”
“女员工喜欢仪式感，最好带奶泡功能。”
“还打奶泡？这时候不赶时间了？”
“你不懂，没有奶泡的咖啡会影响一天的工作心情。”
……
乔安的双手捧着一杯热美式，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一颗心仍旧悬在半空，和众人讨论的话题一样不着边际。想到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年轻女子仍心有余悸。
皮相虽佳，但无灵魂。和这样一个女人争男人，不管是否有理只会让自己加贱三分，她决定将亲自调教的小兽放归丛林。
“操作必须得便捷，一键制作。”
“保养维护也很重要，在缺豆缺水时自动提醒，有自动清洗的设置……”
“员工茶水间、会客区、活动室各放一台。”
“接下来讨论大老板办公室里的独用咖啡机……”
回到现实的乔安突然嘴角一咧，帕金森的管理学定律其中有一条说的是：讨论问题花费的时间通常与事情本身的重要程度成反比。因为琐碎的事情谁都插得上话，所以往往耗时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