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线索

月色尚佳,但心情极为不佳的少年,依窗而立,神色漠然地望向窗外,哪怕此时求凰就站在他身后,张麟轩仍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此番南山城之行,其实所得极少,不免与张麟轩的最初设想大相径庭。南山之行,意在收拢真正的法学之士,可除了那位文若君李则言一人外,其余可谓是丝毫无所获。四通馆一楼处,众人热火朝天地激烈争辩,看似热闹,实则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除此之外,张麟轩这次来南山城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与秦凤仪共同商议调查兄长之死一事。

那位秦家长子其实原本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只要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下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不过就在前不久,因为暗中盯梢之人的一次疏忽,结果打草惊蛇,使得某人警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竟是连夜逃出南山城去。

等到秦凤仪派人再次找到他时,此人已经奄奄一息,不仅身上的伤势严重,而且就连灵魂也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就像是被人为强行割走了一部分。

此人名叫周海,相貌平平,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一双由于长年握刀而满是老茧的手,却偏偏能画出一幅极好的工笔画来,尤其是画人物的造诣,甚至远超当时朔方城内的诸多画室。因此这名朔方城普通军卒,得以跟随大公子张麟诚一同去往荒原,作为一对新人的描容画师。

在大公子按照荒原祖制,于成亲之后,居住在荒原的一年半期间,也多是此人在荒原与朔方城两地之间往返,帮着大公子捎些报平安的书信。

如若没有日后的变故,等到大公子携妻平安返回北境之后,此人多少也算个功臣。就算不能加官进爵,可王府那边的赏钱自然不会少,足以让他过上颇为滋润的日子,不愁温饱,甚至仍有富余。

张麟诚遭逢变故,身死荒原的三个月之前,此人曾帮着大公子送出了最后一封家书。书信内容不详,只知道此人在将信送到王府之后,却没有立刻返回荒原,而是以途中不幸感染风寒为由,托病在家。王府念他往日送信有功,于是便没有让他立刻折返,更是派下人专门去请了大夫,到他家里看病,而大夫也确实可以证明他感染了风寒,所以开了几副药方,让他好生在家养着。

话说如此清白的一个人,本不该引起秦凤仪的注意,但之后的一件小事,却让秦凤仪感到十分的有意思,而且最后事实证明此人的确有猫腻。

养病期间,此人以妻子趁自己不在家中,与他人通奸为由,一纸休书,便将发妻逐回娘家。妻子归家之后,终日不食,竟于三日之后,吐血身亡。娘家人嫌她不检点,丢了自家脸面,故而对于她身后之事,办的也是极为潦草。随便找了地方,挖个坑,用一块破旧不堪的草席卷了之后,就给埋了。不过很快这座孤坟就给人挖了,尸体也被人带走了,而此人竟然就是周海。

将发妻的尸体带回家中之后,周海竟然在她面前跪了整整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他便去集市上买了许多女儿家的衣料首饰,和一副上好的棺材,这一切显然都是他为自己的发妻所准备的。

起初听闻此事,秦凤仪不过以为是他后知后觉,知晓自己错怪了妻子,奈何人已经离开,只能尽力弥补些心中的亏欠罢了。

之后,他伤心欲绝,每日都要借酒浇愁,王府知晓了他的遭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派人给了些银子,然后又帮着修缮了一下他妻子的坟。至于返回荒原一事,王府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再然后,大公子身死的消息传来。

此时的周海已然不在朔方城居住,而是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南山城。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并不在南山城,据亲友所说,他似乎是跟随商队去了趟京都城,至于见了谁,做了什么,则无从得知。

等到张麟轩游历荒原之前,暗中以书信拜托秦凤仪帮忙调查兄长身死之事,这位秦家公子经过多方调查之后,便很快注意到了当年随行之人中,这位名为周海的画师。于是秦凤仪便着人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了足足一年,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对于这样一个“清白”的人,起初秦凤仪是没抱有什么希望的,因为此人看上去真的是太干净了,祖宗三代皆是普通寻常百姓,所以谈不上什么旧氏族与王府的积怨而加害大公子。

至于受人指使行凶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在秦凤仪调查之后,便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周海性情孤僻,没什么朋友,又因为家中疲困,所以也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然后一起从军的好兄弟。不过平日里的来往也仅限于每月月末,军中发月俸之后一起吃顿酒而已。

所以秦凤仪想不明白,他到底会有什么理由加害一位王府公子,只不过那场休妻,当真只是一次误会?秦凤仪始终不太相信,周围亲近之人问他为何时,他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不该如此才对。

而且到现在,秦凤仪也不曾查到那个所谓的与妻子通奸之人到底姓甚名谁,总不能你说通奸就通奸吧?!

为此秦凤仪还曾专门走了一趟朔方城,去往那处周海曾经居住过的陋巷,与邻里街坊们好生闲谈了一番。

正所谓,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

照理说,这些捕风作影的事,闲话总是不能少了。可当时在场的,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竟无一例外,都在为那周海的妻子说好话,甚至还有人直言不讳的说,没准是那周海在外面拐回来一个荒原蛮女,故意找借口要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好腾出地方来。

秦凤仪哑然失笑,眼看调查无果,烦闷的很,本想着去惊鸿楼内散散心,喝酒听个曲,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有家室的人了,于是便果断打消了这种念头。

闻到酒香,不由得要嗅上一嗅;见到佳人,不由得要多看几眼,这其实都无所谓,不是说一个男人,只要有此念头便是十恶不赦,犹如禽兽一般。一个真正的好男人,不是说没有欲望,而是他懂得克制。所谓的爱一个人,不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对于任何人或事,终会有厌倦之时,这才是本性,而一个人,之所以敢说爱你一辈子,那其实是他在逆着自己的天性。

人之所以为人,而妖之所以为妖,其实彼此之间的分界线很简单。那就是当前者在直面心中欲念的时候,能够学会克制,能够做出自己天性之外的某种决定。

例如,见黄白之物,虽心生喜爱,但仍能记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见佳人窈窕,虽心生怜爱,但仍能想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一些“人”,贪墨金银无数,且犹无愧疚之意,路遇婀娜佳人,心念起伏间,便想到了床榻之上,你说说,这种家伙,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或者只是简单的禽兽?

对于一些“妖”,虽不懂人情世故,但却知道最简单地好,最简单地恶,且能做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无忧无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试问若是有妖如此,又该是前后两者中那一者?

未曾调查出任何结果的秦凤仪,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南山城,就在绝望之际,周海终于露出了马脚。一封印着京都礼部官印的信件,毫无征兆地到来,总算是让秦凤仪看到了背后的故事。

吏部尚书的亲笔信,一份足以令任何人在大旭官场上,平步青云,登堂入室的凭证。而这份亲笔信,更是在某位姓许之人的亲自授意下所写就的。北境朔方城,一个小小的守城兵卒,其间若无利益纠葛,何至于令一位京都算绝,如此在意。

只可惜周海如今灵魂受损,即将沦为行尸走肉,而且他死活不愿在透露任何东西,一直线索中断,无法在继续顺藤摸瓜下去。

站在窗边的张麟轩,渐渐收敛心绪,不再去回想秦凤仪之前亲口告诉自己的诸多线索。他微微扬起脸庞,望向天间明月,心道:“也许真相,就在那座京都城内。”

张麟轩若想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其实有两个地方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一个就是那座京都城,那道北境当时无法拒绝的圣旨,就是出自那里。另一个便是荒原,大公子突遭变故而亡,离不开荒原某些人的推波助澜,因为当初大公子在做一件事,一件足以触动所有荒原权利实际拥有者们利益的事情,那就是这位名叫张麟诚的王府公子,在为荒原的稚童启蒙,说的更大些,那便是在授业传道。荒原的某些人,自然巴不得他早点死。

张麟轩一夜未语,站在窗边一夜未眠,求凰便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陪了一夜。

无论我心中的少年要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支持他。即便有一天。他被千夫所指,骂人唾骂,我也依旧要与他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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