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
叶锃南轻叹了一声，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暗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叶青娆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便也没有再问，默默地走回了沙发上坐下，却是离陆缓远了些，一个人缩在角落等着饭点。
罗映从厨房出来便见叶青娆那缩成一团的样子，她一怔，耳边响起了青娆说起的那些话，不禁又是一阵酸楚，二十几年过去，一切被尘封在曾经的，如今都要一一被解封了吗？
她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刻意？
罗映轻叹了一声，拭去了眼角渗出的泪珠，然后笑着走过去坐到了叶青娆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子越过来吗？”
叶青娆摇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这孩子，不打个电话问问？要是他已经回来了，就叫他也过来吃饭吧，他也许久没来了。”罗映说。
叶青娆应了声，起身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陆缓看着叶青娆走开，拉着叶锃南说：“锃南，她感觉变了很多。”
“的确变了很多。”叶锃南叹道，“从前的一些小脾气都没了，总觉得她对所有的人都是在讨好着，生怕别人不喜欢她，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吧，不过真叫人心疼，缓缓，过去的事情也过去了，她如今这个模样，你也别再计较了嗯？”
陆缓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错了一样，知道你心疼你的妹妹，可我这不是心结难解嘛！其实我也并不是气她了我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都几年过去了，自从她嫁给梁子越之后便比以前好了许多，那些娇纵任性的脾气也少了，大概是事事都不顺心，而且嫁人了之后也要略微懂事些的关系，只是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好关系，要是乍然和她交好，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这份心就好了。”叶锃南抓了她的手轻轻按着，“你对青娆是先入为主了，因为小意的关系觉得她不好，后来便一直没转过念头来，其实青娆真的很好，她是我妹妹，我自是熟悉她的，虽然偶尔脾气坏，可那都是娇宠出来的，而且她本性并不坏，相反极其纯真，又别扭又固执，认定一个理就死不放手，哎，我从前想着你们能好好相处的，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陆缓啐了他一口：“王婆自夸。”然后也笑了起来，“你这话可不是变着法子说我这个嫂嫂不会做人，和小姑子处理不好关系吗？怎么也这么贼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她也失忆了，我再念着以前倒真是我小气了，你当我不愿和她交好吗？这不是没有契机吗？”
叶锃南笑：“我不过就是提提而已，哪里就像你说得这么严重了，喏，等下她打电话回来的时候，给她递下茶之类的不是可以吗？青娆如今简单的很，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你须得对她先敞开胸怀来。”
陆缓看了眼角落里正在拨出号码的叶青娆，点点头，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叶青娆正拨出了梁子越的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声，有些担心他不接电话。
显然她是担心过头了，不过响了两下，梁子越就已经接了起来，“怎么了？”
“那个……”叶青娆一慌，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手里揪着窗帘揪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说，“那个，你回家了没？”
“嗯，你在叶家？”
“我妈让我问你有空不？”叶青娆别扭地问。
“怎么？”
“有空就过来吃饭呗。”她哼着说。
梁子越顿了下便应了，“我过来。”言简意赅，却坚定有力。
叶青娆很喜欢这样的梁子越，从不拖泥带水。
她收了线，欢快地回沙发边上，才坐下就见一杯倒好的清茶被挪到了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她怔愣着抬头，却见陆缓有些尴尬的脸，她轻咳了一声：“喝口水。”
叶青娆回过神来就知道这是在向她示好，便也兴奋了起来，她是有心和陆缓好好相处的，奈何她一直都似是难以接触一般，如今她主动示好，她怎么可能不接受，欢欢喜喜地就接过杯子，笑着说：“谢谢。”
陆缓见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由得也扑哧一下轻笑了起来，失忆后的叶青娆，好像真的比以前可爱，有趣了一些，开心不开心都放在脸上，人一看便知。
叶锃南看着，心里也安慰许多，只是却又多想了一层，叶青娆如今这个样子，若是在外面，怕是很容易受骗。他便想着等下梁子越过来必定要提醒一下他，要他好好照顾他的妹妹。
梁子越没一会儿就过来了，叶青娆一直注意着门口，此时见他过来，急忙跳了起来冲过去，站定在他面前之后便扬起头傻傻地笑：“你来啦。”这话说的真是一点营养价
值都没有。
偏就梁子越居然还冲她也微微一笑，伸手揽着她的背就往客厅里走去。
叶青娆觉得受宠若惊啊，梁子越对她笑过几次？揽过她的背脊几次？这都是屈指可数的呀。
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直到梁子越同叶母，还有叶锃南他们全都问了声好，这才缓过神来。
罗映见着自己女儿一副失神了的模样，便是失笑，如今的青娆有烟火味，她喜欢的紧，脸上的笑也是止不住，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对梁子越说：“老爷子在书房呢，知道你要过来，所以特地叫我等着，你来了便上去看一下他，大概是有话要同你说。”
梁子越点头应了，看了叶青娆一眼之后就转身往楼上走去。
叶青娆不舍，还想跟着去，被罗映一把拉着：“也不知道羞。大人说话呢，你个小孩子去插什么，来，去厨房看看，那些菜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叶青娆不满地被罗映拉去了厨房，心里还想着，什么叫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这话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她都已为人妻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呢！不过她也只敢腹诽，不敢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了，接下来还有罗映堵着她呢。
叶锃南在让陆缓也跟着去厨房之后，自己也上了楼，他也想找梁子越单独聊聊。
老爷子找梁子越无非是两件事情，一是他最近烦心的，二就是他和叶青娆。
叶老爷子是从梁父那处听到梁子越的事情的，也是梁父知道叶老爷子虽然退休在家，但到底还有一定地位，所以想让他帮衬帮衬。
老爷子在听到这件事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胡闹，第二句话就是做得好。梁父听言便知道老爷子不会撒手不管，有他在身后顶着，梁子越这件事情便也就多一份希望了。
老爷子先严肃着脸对梁子越说了他那样做的坏处，道：“你这孩子和我年轻的时候挺像的，宁折勿弯，我自然晓得你和那小伙子有义，可是断不能怎么不经考虑就将上面给得罪了，如今那小伙子是有了好名声？可是你呢？你把梁家置于何地？你把你父亲置于何地？我也并不是说你做的不好，只是不够好，至少这手段不好，你混了那许多年，居然还只晓得硬碰硬，这教我挺失望的，你呀，就是这性子得改改，别一是一，二是二的，像我年轻时候那样，有的亏要吃呢。”
梁子越知道老爷子是为他好，而且那话说的也在理，便低了头承认错误：“子越知道错了。”
“知道错就好，还不是不能救。”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如今你父亲和我都觉得，还是把你给调出去一两年比较好，虽然说去那比较偏远的地方，但也可以算挂职锻炼，回来之后以往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也能继续往上升，毕竟那件事情上面做得隐秘，不会叫人大肆宣扬你的错处。”
“一切都听您的。”
说完了工作的事情，老爷子便松了下来，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问：“我家的那个小丫头听说之前出了些事情，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叶青娆来向他问过安，但却是一脸生疏。
老爷子不免想起了她小时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敢扯他的胡子呢。自从他逼着她嫁入梁家，还抽了她一顿之后，她就和他生分了，再不会腻着叫他好爷爷了，他也是后悔得紧，只是面子最大，怎么也不好一个老人家先低下脸去。
原本他还等着叶青娆想通来找他低头呢，却没料到就出了那样的事情，虽说性子好了些，但却和他更生分一些，他倒是怀念小时候那个什么都敢的叶青娆来了。
梁子越不知道老爷子已经想了那么多，只回说：“的确是不记得了，但如今这样，也并不算坏。”
“我知道当时让你娶她，是委屈了你，可既然已经结婚了，便要好好待她，嗯？”老爷子说，“青娆这丫头，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喜欢了才会在她犯错误的时候生更大的气，气她不成器。之前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一直不大好，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好去干涉你们的私事，便也没出面说，可如今丫头出了事，那娇纵竟成了娇憨，那样子我都舍不得骂几句，你要是再对她不好，我可就要怪你了。”老爷子哼着说。
梁子越急忙回：“我明白，青娆，很好。”他挣扎了许久才说出了那四个字，其实她的确很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在他眼里都是好的，只不过他从来都不说而已。
他总觉得，有些话就不应该说出口，留些白才是最好的。
“有没有想过你调职了，丫头该怎么办？”
梁子越没有犹豫，只说：“我不会让她吃苦。”
老爷子叹了口气，挥手让他出去。
从书房里出来，梁子越看到正靠在门边墙上的叶锃南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怎么？”
叶锃南走上去，讪讪一笑：“有些事情想说。”梁子越年纪比他大，小时候开始他们这群人便挺怵他的，到现在也依旧是改不过来，好像到了他面前，自个儿就矮了一头一样。估计这就是天生的气场问题。
“其实我要说的和老爷子差不多，子越哥，虽然你比我年长，但青娆却是我妹妹。”说着他偷觑了梁子越一眼，见他没什么抵触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希望青娆好的。之前我妈和苏阿姨都说要瞒下青娆以前的事情，我原先不赞同，可看着现在的情形，好像倒是并没有做错。子越哥，我知道青娆之前任性了些，可如今也吃了不少苦，我……”
叶锃南没一继续说下去，梁子越已然明白，点头说：“青娆没什么不好的，我娶了她，就不会亏待她。”
叶锃南放心了，他其实一直想着叶青娆这样的小女孩怎么能和梁子越这样的人物在一起，看上去一点都不搭，他也怕梁子越因着叶青娆以前的事情而对她冷淡，如今他这样说，他也就松了一口气，只是，“子越哥，调职的事情？”
“估计没多久之后。”梁子越的脸沉了沉，“我不会让她一起过去的。”
人生地不熟，而且又是偏远底气，叶青娆从小娇生惯养，怎么能去吃那种苦，他不过也就去一两年，让她在这边就好。
叶锃南颔首：“我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我怕她要是一意孤行……”
“交给我。”梁子越说，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叶青娆的身影从楼梯的转角处闪了过来，便闭了嘴巴，这件事情他不想让她知道。
正如叶锃南所说，如果叶青娆知道了，肯定会一意孤行，以前的她或许不会，可现在是百分之一百的会。
他不能冒这个险，干脆隐瞒到底，等他走了再让别人告诉她，那时候她应该也不会一个人追过去。
叶青娆见两人站在一起似乎在说话，便笑嘻嘻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叶锃南无语失笑，看了梁子越一眼，率先下去了，意思就是，你来解决吧。
看着叶锃南下楼，叶青娆转过身去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蹦着跑到了梁子越的身边：“我妈让我来叫老爷子下楼吃饭，你先下去吧。”
梁子越低头看她，走廊里晕黄的灯光在她白皙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她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尤为显眼，那俏丽的面庞此时满是依赖和爱恋，这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开始缓缓地漫向全身。
叶青娆没察觉到梁子越的变化，只瞧着周围没人，便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偷笑着跑了开去，敲开老爷子书房的门，进去了。
梁子越回身看向那已然空空荡荡的走廊，忽然觉得他的心也仿佛随着她的离开，而变得空空荡荡一般。
叶青娆扶了老爷子下来，叶家难得一家人聚得这样齐，叶父便要和自己的儿子女婿浅酌一杯酒，两个小的自然不会推辞，不过也并不喝多，只是微醺。
叶锃南回去的时候是陆缓开的车，虽然喝的酒不多，罗映却怎么也不让他开，说什么都要安全为主，叶锃南便也不争，乖乖坐了副驾驶座。
而梁家离叶家近，梁子越和叶青娆便只是缓步走了回去。
夜凉如水，虽然是近七月了，可傍晚却还是有些微凉，叶青娆抱着梁子越的手臂，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微眯着眼睛往前走。
她多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都走不完，多希望他们可以一夜间白头，再不用经历别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