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睡了一觉起来以后,似乎……更累了。
在薄雾冥冥当中她睁开眼,茫然四顾后记忆方才缓缓苏醒,看这风格老年化的装潢、应该是k在古氏集团顶楼的休息室。
正对着床的橱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k和两个女儿的合影。应该是在卢浮宫前,广场上落着很多纯白浅灰的鸽子,k在中间,右边牵着蒹葭的手,左边搂着千秋的肩,三个人冲着镜头笑得非常开心,千秋还俏皮的扮着鬼脸。
那时千秋和蒹葭都只有十二三岁,小小的孩子像刚抽了芽的柳树,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纯净得惹人怜爱。两个人穿着颜色相反、款式一样的娃娃裙,蒹葭是白色,千秋是黒色。
像天使和恶魔。
靳千秋看见这张照片,浑身一颤,旋即垂下眼帘,下了床,穿上高跟鞋。
走到橱柜前,拿起相框,细嫩指尖抚触着照片上三人开怀的笑颜,千秋觉得惘然。那时的自己天真纯粹,不疑人间有苦难叫人难以承受,认为父亲与姐姐便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可是……可是后来,都改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父亲有了疑惑。
是在唐晓翼出现以后吧。
那个少年,好似一把利刃,劈开她昏昏沉沉的人生,将来自外界的光带到她面前。灼伤她从未见过光的盲目也好,他抓着她,要她直视过去的十四年人生。
你以为你活着,名为靳千秋,但其实你还有很多个名字,慕千秋、慕烟雅、妖女、灾星。怎么样,你喜欢哪一个?
这样的你、这样悲惨的你、这样无情的你,居然想要为自己加冕上一个名为“靳千秋”的面具后若无其事的活下去?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怎么办?你要那地狱九十九层哀鸣哭叫不停的魂魄怎么办?
你必须背负着你所犯下的罪孽、痛苦地活下去。
你的生命是用谎言、欺骗、罪过、错误搭建成的,是找不到支点的积木,轻轻一推便土崩瓦解。
——看,这就是你所珍视的「世界」
千秋拿着相框,沉默良久,慢慢放下它。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小姐。”有人在休息室外敲了敲门,推开了门,“大小姐的电话。”
千秋一惊,走向门口,接过乌念手中的手机“蒹葭。”
电话那头的蒹葭敏锐的听出千秋声音当中的不对劲,但她没有多问,而是将自己这边的急事告诉了千秋“父亲醒了。”
“!”靳千秋眼神示意乌念去准备飞机,“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前,现在医生还在检查他的身体,你从那边过来,坐飞机应该只要一个小时不到。”蒹葭的嗓音透露出真真切切的疲倦,她撰写剧本、远程指导千秋、等待k苏醒,这些事情全部堆在一起,她现在还没有倒下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那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千秋往通往天台飞机坪的电梯走去,挂断了电话。
她拽下耳垂上的钻石耳钉——这是一枚异型话筒,先前在会议室的时候,蒹葭通过它指导她演戏。
她又摘下胸前的花型胸针——这是一枚异型窃听器,蒹葭用它来听会议室各位精英的发言,分析后对千秋做出部署。
把这两样交给乌念,千秋登上飞机,乌念拉上舱门。直升飞机载着古氏二小姐,迅速离开了古氏集团。
古氏私人医院。
结束了与千秋的通话,再加上父亲也醒了,蒹葭紧绷多时的神经也终于得以放松,她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双眸阖起,小憩。
萧处斋站在休息室门口,默默地看着她。即使处于浅度睡眠当中,她秀丽的眉毛也微微蹙起,摆出十足的悲戚模样来。这些天来,她是真的累坏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拿过放在一边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又踟蹰片刻,伸出手,抚了抚她落在鬓角的散发。
蒹葭因为这奇怪的触摸而不适,无意识的偏头要避开他。萧处斋的动作一顿,手落到她眉心,抚平她打结的眉头。
多希望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但终究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她不想要他的喜欢。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了——不要让她知道,在她身边的那个名为萧处斋的佣人,居然有亵渎主人的欲丨望。
要是让她知道,肯定会非常、非常的讨厌他。
萧处斋倏然收手,转身走出了休息室,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门口,抱着双臂,摇头把长发抖到肩膀后去。
爱是克制,是伸出去却又收回来的手,是卑微小心忍耐祈求,是下午三点等一场雨的不确定性与理想化。
他小时候,在华丽辉煌的皇宫里漫无目的的行走,不期然闯进王与王后的卧室,听见他们做丨爱的声音,他就觉得十分安心。父母彼此相爱,做了多年夫妻仍对彼此怀有深沉恳切的爱意,父亲从未有过情人,他的所有兄弟姐妹都是母亲所生养的,这在皇室当中相当罕见。于是,小小的萧处斋就知道,是真的有人可以一爱便是一生,将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经营成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的。
不是爱情不好,是情人不好。
世有大爱,是从两个人之间生出的最奇妙的感情,无论性别,无论年龄性格,当我看见你,触摸到你的灵魂,我的灵魂为你而惊喜而战栗。是你,就是你,我活了这么些年,都是为遇见你在做准备。现在我终于与你相见,我要与你相爱。
永远都是这样,爱情来势汹汹又漫不经心。像仲夏夜的精灵,坐在高高的枝头上吃红苹果,半透明的羽翼勾勒淡金花纹,在被人发现的瞬间消失——逃逸得无影无踪。
现在亲自品尝果实的滋味儿,萧处斋谈不上有多喜欢。
他有时候甚至羞于启齿自己的感情。不被承认的感情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是注定早夭的,而他为什么还固执的不肯放手,妄想着总有一天要光明正大的向她吐露自己的爱意呢?从这一点上来说,萧处斋十足的痛恨自己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浪漫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