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大门口左右矗立着一对儿等身高的雕像。左边的是娇美的女性躯体,拥有形态优美的漂亮鹿头,显得灵秀聪慧。但它那一对庞大优雅的美丽鹿角却表明这是一个属于雄鹿的头颅;右边是健硕的男性躯体,与它相连的是一个显得格外温驯的绵羊头,与左边雕像相对的,这个绵羊头颅属于雌羊。
侍者为二位小姐打开厚重的浮雕木门,女佣端着镀银水盆迎上来,单膝跪下,将盆高举过头供小姐们洗濯双手。又有女佣捧着方盘鱼贯而入,服侍二位小姐更了衣。千秋和蒹葭散了一头长发,前者天蓝色格纹娃娃裙,后者藕粉色旗袍领飘逸长裙,小姐们都赤着雪白娇小的脚掌,踩在绵云朵一般的地毯上,软塌塌的。
因为小姐们在家里喜欢赤脚走路,所以k在宅子各处都铺上了质地精良的舒适地毯进入庭院的落地窗与推拉门处则常备白色薄拖鞋(夏)、白色毛绒拖鞋(冬)。每天清洁地毯就是一项大工程,女佣们三班倒,一天到晚一刻不停地擦擦洗洗,到宅子里举办宴会的时候,她们会更加忙碌,那时就必须要从宅子外面聘请可靠的临时工。k的身份太复杂,处处怠慢不得。
宅子内部采光良好,拥有大片墙面落地窗。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钟光景,阳光正好,洒落在走廊里,两面发光。有个高级女佣在前方领路,带两位小姐去见k。
女佣和侍者虽然都穿着鞋,但他们的鞋底都经过了绝对消毒。
k正坐在小书房里,和沈先生在下棋。
说是小书房,但其实算是k的私人空间,里头随心所欲的放着很多东西从东南亚淘来的各种各样的新奇小玩意儿,蒹葭姐妹俩与k的合影,各个品种、产地的咖啡豆,高低不同的玻璃杯,东倒西歪四处散落的俄罗斯套娃,蝴蝶标本,小提琴的残骸(千秋这些年更换下的琴——),康德的著作。k不太爱整理,他认为让一个东西以它最自然的状态待着最好——“那你尽可以在你的书房里填满泥土,养你最喜欢的丁香。”千秋嘲弄地说过。
女佣将两位小姐带进来,便关上门出去了。姐妹俩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蒹葭仍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手里攥了一串k从日本带回来的佛珠,千秋摆弄着沙漏,书房里只有偶尔的落子声。
沈先生虽是“先生”,其实年龄与蒹葭差不了几岁,听k的口吻是把他当成优秀的后辈,因此姐妹俩叫他一声先生。他黑发黑眼,西装革履,额前垂下一绺一绺的波浪形刘海,不说话时便似个忧郁的美男子雕像。他总是用一双抑郁似海的眼眸盯住你,令你窒息。
千秋记得很早以前,沈先生就总是来宅子里和k下棋,他们两个下棋能下上一天,关在小书房里说些奇怪的话。沈先生这个人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可能只有k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沈先生对姐妹俩特别好,尤其是千秋,有时候还会带千秋出去玩。他有一辆黑色奔驰,千秋把天窗打开,站起来吹风。那风刮着她的长发她的衣裳,她恣意快乐的笑声也被风卷着向后抛去——无影无踪。
沈先生总是沉默的,只对k说很少的话,令人摸不清他的职业和来头。他有个怪癖,千秋是知道的,他爱上各种家居用品商城,去试睡各种各样的床。席梦思,木床,炕,竹席,草席,毛毯,毛绒,床单。他什么都要体验,在床上躺上十几分钟再起来,满脸丢了东西的惘然,又去睡下一张床。他看起来像个精神病,有时候,但他不具备一丁点儿的攻击性。
下至半途,k揉揉手,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的棋很乱。”
沈先生抬了一下眼,算是肯定。k又说“那你走吧,等哪天心平气和了,再来续棋。”
便有侍者从旁走出,默默记录下棋局,等着来日再续。
沈先生并不客气,拿起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向k鞠了一躬,梦游一般地走出了小书房。
“对不起,父亲,沈先生这是怎么了?”千秋问道。
□□上赫赫有名、手下无数精兵强将,白道上善名远扬。纳税大户慈善巨头的k,现在就坐在棋盘前。他一头花白卷发,遍布褶皱的脸上,一双碧海色的眼眸显得十分宽厚,戴着一副小小的圆形老花镜。银灰衬衫,黑色格纹v领无袖毛衣,看起来也就是个安享晚年的大叔。
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男人年轻时独身在这黑暗世界当中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俊俏身手、伶俐头脑、精妙手段,缺一不可。他所向披靡,是实至名归的绝世王者;而他又于风头浪尖之时急流勇退,收手回到白道,又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即使已过去了这么久,k的那些事迹依然为人津津乐道,由此可见,这个男人等同于一个传奇。
即使他已隐退,仍是□□上不容小觑的老一辈之一,手下培养出的人才数不胜数,而他最为爱护的,自然便是陆蒹葭与靳千秋。
k对蒹葭和千秋一贯出手阔绰,对她们的愿望尽力满足,物质方面从不短缺。他也有女人,不过很少带回家,而且年岁渐长,他对女人也没了兴趣,一天到晚抱着他的大花猫儿撸得兴味盎然。有时也叫姐妹俩的斑点狗追花猫玩儿。斑点狗有名字,叫斑点先生,有时也叫bob,花猫没名字,k说它是夏目漱石。
k抬起下巴点了点门的方向“他好像见到了自己不待见的人,心情不是很明朗,再和他下棋只会令他更加心烦意乱,况且于我而言也有失绅士风度,索性叫他走了。”
女佣敲门进来送饮料。k的是白开水,蒹葭的是晾凉的牛奶,千秋的是巧克力。
“听说你被ghost和碧罗的人招呼了。”k把花猫抱起放在膝头,为它顺着毛,“蒹葭,你太不小心了。”
“对不起。”蒹葭低头。她的手在发抖,她有点儿怕k。
“千秋也是,冒冒失失的去救蒹葭,若不是鸦先生及时出现,恐怕你很难全身而退。”k的口吻骤然严厉起来,“冒进!鲁莽!谁叫你单枪匹马去闯?到头来还欠了鸦先生的人情……!”
“可是我担心蒹葭。”千秋小声地说道。
k冷笑“他们谁敢动蒹葭?我看看谁敢!有我在他们谁敢动?我还没死呢!——可是你!——唉,别说了,去靶场给我打一百枪。”
一百枪不是普通的一百枪,意思是叫千秋打满正中红心的一百枪。还是活动靶的红心,打完这一百枪,千秋的手恐怕也就废了。
千秋脸上一僵,不敢说什么,听话的退了出去。蒹葭低着头“父亲,是我有错在先,为什么要罚千秋?她只是去救我。”
k自棋盘底下抽出一张纸递给蒹葭。那纸条都不能被叫做合格的“纸条”,分明便是自报纸一角随意地撕下来的一张纸,边边还可以看见英文报道的部分内容。空白地方有人用典雅特殊的蓝紫色墨迹写着一行字千金不换。
“这……”蒹葭认出这是鸦的字迹,他过去签署的几份手迹现在是道上的天价藏宝,除去他的个人光环外,那风骨洒落、飘逸刚劲的书法字体也是一绝,自成一家。一个人如此年轻又如此受人追捧、万众瞩目,及至他在世时关于他的一切都能被炒出天价。
蒹葭接手过鸦的几则手写信件,那潇洒俊逸的字体实在辨识度太高,蒹葭以为能写出这样的字的人应该是那种惯常站在高处睥睨蜉蝣众生的王者,后来终于见到本人——唐晓翼,蒹葭为他而惊艳,只是惊艳而已。
他不仅头脑聪明身手矫健,还有这么一张倾世绝伦颠倒众生的脸——多么恐怖。
k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斑白眉毛轻轻拧起“我给鸦先生送去了谢礼,他全部退了回来,还加了这张纸条。你认识他的字,也知道只有他会用这款「蓝鸢」墨水,别人仿也仿不来……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k为他送去谢礼,是想将他救蒹葭的人情一笔勾销,但唐晓翼不要,他全退回来,并附言“千金不换”。说明唐晓翼想让这份人情欠着,他另有所图。
蒹葭瞪大了杏眼,一脸的难以置信。道上最欠不得人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笔人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还回去。千秋这回的确是做错了,如果她不去救她,也就不会欠唐晓翼人情了。
但即使是这样,蒹葭也心疼千秋。
“啪!”
“啪!”
“啪!”
偌大空阔的靶场里,除了活动靶在轨道上运行时发出的摩擦声以外,便只有单调重复的开枪声。
千秋戴着护目镜和耳罩,右手平举,手指机械地扣动扳机。她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那个不断运动的红心,薄唇紧抿,她的周身建立起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人隔绝在外。
(“你可不准去看千秋,”k又喝了一口水,“她要自己反省。”)
卸弹匣,换子弹。
最后十枪。
(“有客人来了。”k偏了偏头,看向窗外。)
十枪结束,千秋把枪丢在地上,颓然的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