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上

吴进几乎忘记他是因为什么昏过去的了。他坐起身,缓缓睁开眼睛。柔和、纯净的白色光芒映入眼帘,四周除了白还是白,空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死了?”吴进挠挠头,在脑中想道。

这个地方看着怎么这么像故事书里描述的“天堂”?

他正要叫喊,但那片蠕动的血红色海洋又在他脑中闪过,让他打了个哆嗦。最后他决定:不要乱叫,也不要乱动,就这样在原地待着。

前方纯白色光芒组成的幕帘突然一层层分开,就像是书中描写的剧院预备开演时被拉起来的幕布。但这光的幕布后立着的不是穿着光鲜亮丽的演员,而只是一个身形矮小消瘦、脸色苍白憔悴的普通中年妇女。

吴进从地上爬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的念头转瞬之间便被他抛到脑后。

“妈?”他试着换了一声。

母亲没有说话,更没有动。她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吴进,目光里满是慈爱与哀伤。她周边的白光跃动起来,重新化作一层层幕布,眼看就要拉上。

“妈!”

吴进喊道,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拼命向前冲去,径直冲进那片白光中。他要抓住母亲,将她留下。

“妈!!!”

吴进“啪”地一下弹起来。一张像发酵过的面饼一样又松又软的肥白大脸塞满他的视野,“白面饼”上挂着两撇滑稽的八字胡与同样滑稽的眉毛,两颗像葡萄干一样的小眼珠子正盯着他,放出惊讶的光芒。

两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无言地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吴进像被捞上岸后放弃挣扎的鲫鱼一样,又“啪”地一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他觉得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假装晕过去好一点儿。

顾胖子怪异地看了眼假装昏倒的吴进,将脑袋转向赫连:“他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那声‘妈’城外的黄狗子都能听见……”赫连不耐烦地扯了下山羊胡,咧了咧嘴。

“你行不行?不行就说一声,让我来。”

“晓得了晓得了。”胖子咕哝着转回头,用那只温润宽厚的手掌拍拍吴进的额头:“嘿,小子,别装晕了,这点小把戏在魂师面前没有用。而且咱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起来吧,赶紧的。”

刚才还“昏迷不醒”的少年以令他人目瞪口呆的敏捷动作“唰”地一下站到地上,立正站好,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观察四周。

这里是一个相当狭小的房间,小到一盏破旧的老式魂导灯具发出的淡黄色微弱光芒就足以将它充满。

房间里摆了不少上边铺杂布的废旧木货箱当作家具,吴进自己就躺在其中一个面积最大的上边。除了他,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上午刚见过,是[大家好]的老板,那个很有本事的胖子魂师。另外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肤色苍白、神色忧郁、还穿着帅气的黑长衣的男人他则从未听说过,不过能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少木箱上都落满了灰,但这人坐着的那个木箱和自己躺着的那个木箱上边却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

黑长衣友善地点点头:“初次见面,小朋友。”

吴进也学着他的神色点了点头:“嗯,初次见面,呃……魂师大爷。”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魂师?”黑长衣笑笑,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颇感兴趣地看着吴进。

“因为这位大老板是魂师。”吴进偷偷瞄了顾胖子一眼,“魂师的朋友,很可能也是魂师。”

胖子听到这话,哈哈笑了几声:“这小孩儿不错,挺聪明嘛。”

全伯阳的人都知道他顾胖子是魂师。这消息是他当年到伯阳时放出来的,让别人知道你有魂力,能省下很多麻烦。不过能据此推出或是猜出在这儿的另一个人也是魂师,这就不是笨小孩能做到的了。

黑长衣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刚想开口,但胖子紧跟着丢过来一句:“你可别又犯老毛病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了,人家可没那么多时间。”

吴进一愣:“谁没时间?我?”

黑长衣似乎意识到自己又在说废话,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略带歉意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小孩……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进。”吴进眨眨眼,不等黑长衣开口就问道:“您说我没那么多时间是什么意思?”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穿黑衣的魂师并没有正面回答:“你是刘家铺子新招的学徒?”

吴进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谎的?

黑长衣和胖老板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个账房先生也是魂师吗?”

吴进点点头:“是。”

他早就看出普莱斯不简单。小孩子的直觉向来敏锐,和那个儒雅斯文的家伙待多了,总能知道些东西。

这些天来,普莱斯在监视他,他也在观察普莱斯。他确定普莱斯是魂师的一大理由就是,文弱的账房先生从来不在意他在做什么,只顾低头记账,任由他闹。吴进有一回试过装作不小心滑倒、将一大瓶墨水泼在他好不容易才写好的一沓账本上,但即使是这样过分的行为,普莱斯也只是朝他笑笑,收拾好桌面、换了身衣服后继续悠然自得地工作。

这样的态度,吴进只在把玩瘸腿老鼠的猫咪身上见过。

那是强者对付弱者时的自信和从容。

黑长衣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嗯?你还真是不一般地聪明啊。”

“普莱斯?彼得可不是一般的魂师。他的真实身份是圣灵教的高级司铎——中层干部。也就是,中阶邪魂师。”

黑长衣笑道:“现在你知道你还能站在这儿是多大的幸运了吧?”

邪魂师。

这个名号吴进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邪魂师指的是以损害他人来修炼的魂师,曾经给斗罗大陆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后来武魂殿崛起,开始剿灭邪魂师,这才让他们暂时从大陆上销声匿迹。武魂殿被灭后,唐门和史莱克学院接下了剿灭邪魂师的重任。邪魂师几乎从大陆上绝迹。

然而,邪魂师们终于等来了转机。斗罗大陆修炼之风盛行,只要是个政权都知道邪魂师的危害,但另一片大陆——八千年前撞上来的日月大陆不一样。四千年前那位日月帝国的皇帝为了征服斗罗大陆竟然选择了和邪魂师合作,将邪魂师组织圣灵教立为国教,使日月大陆的民众陷入接近绝望的境地。他最后失败了,但邪魂师的势力自此之后便一直活跃在大陆暗处,从未衰弱过。

这些就是吴进所知道的、关于邪魂师的全部了,基本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身为魂师的黑长衣和胖老板肯定知道更多,但吴进现在可没有那个心情追问,他只想知道普莱斯那家伙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你可别乱来,小心惊动了你身体里的东西。”黑长衣说,敏捷地翻下木箱,拍了拍黑衣下摆。随后两手揣进兜里,悠然踱到吴进面前:“我想,可能还是要让你自个儿亲眼看看,你才会相信。”

黑长衣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铁盒,掂了颗包着绿色玻璃纸的糖果递给吴进:“等下会有点难受,含着。”

吴进看看黑长衣那双暗紫色眼睛,又看看手里捧着的糖果,轻轻地、一点一点撕开包装纸。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香猛然冲入他的鼻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小喷嚏。他再抬头看了看善意地微笑着的黑长衣,眼一闭,把那颗拇指大小的绿色糖丸塞入口中。

黑长衣微微颔首。一股纯净的白色魂力不知何时已萦绕在指尖,他右手食、中指并拢,迅速而精准地点在吴进下腹丹田处!吴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戳得两目大睁,但他忍着痛,尽量使自己保持站立姿态。

黑长衣的魂力注入吴进丹田,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下一秒,一个小巧的、亮晶晶的天蓝色光团像是在巢穴里熟睡却被惊扰到的野兽一般,忽地从吴进的丹田中窜出来,而后竟像饥饿的小孩子一般扑向占据了丹田的赫连的纯净魂力,顷刻之间便将它吞食得一干二净,心满意足地潜回吴进的丹田。

黑长衣给的糖果提神效果很显著,让吴进能够顶着疼痛集中注意力去观察那个从自己身体里飞出来的蓝色小光团。即使它只跳出来了一刹,吴进也非常确信,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光团里面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眼眶里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半透明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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