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武行者醉打孔亮(叁)

众人把武松推抢进院里去.剥了身上的衣裳.也一并夺了他的那两把镔铁双刀以及背上的包裹.一把揪过來绑在那院里的大柳树上.那汉子得意地叫道:“取一束藤条來.给我狠狠地打这厮.”

院里的小厮取了藤条在手.当下便一左一右地分站两人.抡圆了劲朝着武松便打.

才打了三五下.只见庄里悠悠地走出一个人來.看着这里乱哄哄的.便上前來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什么人.”

这两个大汉听了.赶紧抱拳叉手.那两个小厮也停下手來.那大汉说道:“师父听禀:我弟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相识的旧交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却不想遇上这个贼行者到那里去寻事端.不但抢了他等的酒食.还把我弟弟痛打了一顿.最后提起來丢在河里.头脸都磕破了.还险些溺死在那河里.却得相识救了回來.归家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那厮把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边.因此.捉拿在这里细细的拷打.看起这贼头陀來也不是出家人脸上见刺着两个‘金印’.这贼却把头发披下來遮了必是个避罪在逃的囚徒.问出那厮根原.也好解送官司理论.”

这个吃打伤的大汉道:“问他做甚麽.这秃贼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也好不透彻.不如把这秃贼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他.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一把从小厮手里夺了藤条.恰待又打.

只见出來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武行者心中略有些醒了.身上被抽的那几鞭子犹如滚油浇身.火辣辣的疼.武松听得那声音有三分熟悉.虽然想不起來.却也像是在哪里听过.当下却也不理会.强忍着身上的痛.索性将眼闭了.由他打.只是不做声.

而那方才來的人这时候走上前去.在武松背上看见杖疮的痕迹.便说道:“怪哉.怪哉.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

那人想着便又转过面前來.抬手便把武松头发撩起來定睛看了.大吃一惊.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

武松听了.顿时睁开双眼.看了那人时心里也吃了一惊.喜道:“你不是我哥哥.”

那人喝道:“快与我解下來.这是我的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汉子和他那吃了打的兄弟也都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个行者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

那人便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那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做了行者.”

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武松來.差人寻了几件干净衣服与他穿了.便扶入草堂里來.武松便要下拜.那个人惊喜相半.扶住武松.道:“兄弟这是作甚.见外.见外.你酒还未醒.且坐一坐咱们兄弟再來说话.”武松见了那人.欢喜上來.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汤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來拜了那人.相叙旧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

武行者道:“我与哥哥曾在柴大官人庄上.却不知如何來到了这里.兄弟莫不是和哥哥梦中相会么.”

宋江道:“我自从和你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之后.我却在那里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兄弟宋清归去.后却接得家中书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动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而这里的孔太公屡次差人去柴大人庄上问信.后见宋清回家.说道宋江在柴大官人庄上.因此特地使人直來柴大官人庄上接了我住在这里.此间便是白虎山.这庄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独火星孔亮.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毛头星孔明.因他两个好习枪棒.以前也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我在此间住半年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这两日方欲起身.我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只听得人传言兄弟被发配他州牢城.却不知兄弟如何做了行者.”

武松答道:“小弟自从柴大官人庄上别了哥哥.便往孟州去.”如何遇上史进.如何又至十字坡.怎生遇见张青、孙二娘;到孟州;怎地会施恩.怎地打了蒋门神.如何杀了张都监一十五口.又逃在张青家.母夜叉孙二娘教他做了头陀行者的缘故;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至村店吃酒.醉打了孔兄……武松一个挨着一个地把自家的事从头备细告诉了宋江一遍.

孔明孔亮两个听了大惊.扑翻身便拜.他两个人谁也沒有想到眼下武松竟然有这般能耐.两个兄弟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武松慌忙答礼道:“方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

孔明、孔亮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

武行者道:“既然二位相觑武松时.还望与我烘焙度牒书信并行李衣服;万万不可失落了那两口戒刀.还有那串骷髅念珠.”

孔明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武行者拜谢了.

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太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当晚宋江邀武松同榻.叙说这不曾相见的事.宋江心内喜悦.武松次日天明起來.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饭.孔目自在那里相陪.孔亮捱着疼痛.也來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來谒拜.又有几个门下人.亦來拜见.宋江见了大喜.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弟今欲往何处安身.”

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等众与我都打算着往华州去寻史进入伙.他们也随后便往那边去.”

宋江点着头.脸上却有三分忧虑.本想开口相劝.但是见武松语气坚定.心里晓得武松的脾气.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挤出一分笑意來说道:“也好……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來.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來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

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发心.先往二龙山方向去.让后顺道上了梁山.据张青说.史进临走前都安排好了.那里有晁天王接应.自会送我去华州.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闪失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华州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平了天下.那时却來寻访哥哥去享荣华太平未迟.”

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劝.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哪里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

管待一日了.次日.取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并带來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顾拿來拴缚在包裹里.

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馀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

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于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夥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來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

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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